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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14)

  “你先别问。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他把许彭寿送他的字,在书桌上摊了开来。

  翰林的字都写得好,讲究黑大光圆,富丽堂皇,称为“馆阁体”,许乃普就是写“馆阁体”有名的。时下是翁状元的颜字,当行出色,他收藏的碑帖不少,眼界甚宽,对于此道比朱学勤又内行得多,所以一看就能指出,是摹写的文征明的草书。

  “那么,”朱学勤问道:“叔平,你看是谁的临本?”

  “貌合,神亦不离。出自绝顶聪明人的手笔。”

  “一点不错!许仁山可以说是绝顶聪明。”

  “喔,是仁山!”翁同龢问:“可是从他那里来?”

  “正是。”

  “见着许老师了?精神如何?”

  “许老师倒还矍铄,仁山却是越来越枯瘠了!而且颇有牢骚,忧怒伤肝,大非养身之道。”

  “他有什么牢骚好发?”翁同龢虽是许乃普的门生,但与许彭寿不甚对劲,所以是这样不以为然的语气。

  “那也无非有感于李兰荪的际遇之故。”

  “状元才放的詹事,传胪早当上了少詹,四品京堂,难道还算委屈?”这是指张之万和许彭寿,他们是道光二十七年会试的同年,许彭寿是会元,殿试中了二甲一名传胪,一甲一名状元就是张之万。

  朱学勤听了他的话,不免也想到许彭寿批评他的话,颇有感于“文人相轻,自古已然,于今为烈”这些个话。翁家也是吃了肃顺的亏的,彼此利害相共,正该和衷协力,所以思量着要如何想个办法,化除他们的隔阂,只是眼前无此工夫,只好留到以后再说了。

  “大哥!”翁同龢见他默然,便换了别的话来说:“此行有多少时候耽搁?”

  “总得个把月。”

  “噢!”翁同龢很注意地望着他,仿佛在问:何以须有这么多日子的逗留?

  朱学勤心想,这位拜把子的老弟,素来谨小慎微,可共机密,不妨略略透露一点风声给他:“我受命去观望风色,而且要做一番疏导的工夫。行在有个谣言,已上达天听,说这个人要反!”说着,翘起拇指和小指,做了个“六”字的手势。

  要造反?翁同龢大吃一惊,不敢再往下打听了。

  他既不问,朱学勤自然也不会再说。谈了些别的,又到上房去见了翁同龢的父亲,为户部官票所兑换宝钞舞弊一案,被肃顺整得“革职留任”的体仁阁大学士翁心存,方始告辞。

  当日出德胜门,暂住一家字号叫“即升”的旅店。第二天一早,行李先发,朱学勤与送行的至好略作周旋,过了时辰,方始揖别登车。

  由京城到热河承德,通常是四天的路程。朱学勤按站歇宿,出了古北口,第三天下午到达滦平县,满洲地名称为“喀拉河屯”,也有行宫在此,离避暑山庄只有一站的途程,如果要赶一赶路,当天也到得了承德。但为了要示人以从容,他还是在滦平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上车,午初时分到了承德,行李下了客店,人却不能休息,一身行装,先到宫门请安,然后转往丽正门内的军机直庐。

  朱学勤是恭亲王留京办理“抚局”,奏准随同办事的人员,但依旧兼顾着军机章京领班的原差使,所以一到先按司员见“堂官”的规矩,谒见军机大臣,呈上了文祥的亲笔信,面禀了在京的“班务”,自然也还谈了京里的情形。

  从军机大臣那里下来,到对面屋内与同事相见。大家都正在忙的时候,也不过作个揖,问声好,公务私事,有许多话说,却无工夫。于是曹毓瑛作了安排,晚上为朱学勤接风,邀所有的同事作陪,以便详谈,一面把自己的车借给朱学勤,让他坐了去拜客。

  承德地方不大,扈从的官员也不多,拜完客回到客店,时候还早,朱学勤好好休息了一阵,才换了便服,来到曹家,已有好几个同事先在等着,各家都有信件什物托他带来,朱学勤就在曹家一一交代。

  开席入座,行过了一巡酒,谈风渐生,纷纷问起故人消息。朱学勤交游最广,问到的几乎无一不识,特别是那些名士的近况,潘祖荫在崇效寺宴客赏牡丹;李慈铭新结识了三树堂的名妓佩芳;翁同龢上已那一天与同乡公祭顾亭林;诸如此类不是风雅便是风流的韵事,他或者亲历、或者亲见,所以谈来格外真切有趣。

  “看来九城繁华,依然如昔。”随扈到行在以后,始终未曾回过京的许庚身,感慨而又向往地说。

  “就圆明园,却真是伤心惨目。”朱学勤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了。

  一提到圆明园的遭劫,顿使满座不欢,而且这会谈到时局——恰是曹毓瑛所希望避免的话题,所以赶紧找句话岔了开去。

  “修伯,”他说,“你何必住店?搬到我这里来吧!”

  “倘或耽搁的日子不多,那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通典’有话下来了,这里事多,正要添人,意思是让你留下来帮一两个月的忙。”

  朱学勤原来就有多住些日子的打算,但这话只好跟曹毓瑛一个人在私底下说,在座的同事中,有些是要顾忌的,所以他表面上只能持一切听上命差遣的态度,点点头说:“我自己无所谓。不过,我在恭王那里,是奉了旨的,倘要我留下来,恭王那里该有个交代。”

  “当然,当然。”曹毓瑛说:“好在‘抚局’已成,你原来也该归班了。”

  一席快谈,到此算是结束。在“内廷当差”的官员,都起得绝早,所以睡得也早,饭罢随即道谢,纷纷散去。曹毓瑛把朱学勤留了下来,一面差人到客店去算帐取行李,一面将这位远客延入书房,重新沏上茶来,屏人密谈。

  朱学勤告诉他,即使没有密信催促,也要到热河来一趟,因为在京听得行在的谣言,说恭王挟洋人自重,有谋反的企图,这话传到他本人耳朵里,异常不安,上折请求到行在来谒见皇帝,就是想当面有所解释。接到朱批的折子,皇帝的猜嫌,似乎越来越重,恭王与文祥商量的结果,决定叫朱学勤来作一番实地的考察,当然也要下一番疏导辟谣的工夫。

  说完了这些,朱学勤紧接着又问:“到底有这些谣言没有?”

  “怎么没有?连惇王都有这话!”

  朱学勤大为惊骇,而且不胜困惑:“‘宫灯’、‘心台’一班人,造此谣言,犹有可说。怎么惇王也说这话?”

  “惇王原是个没见识、没主张的人,误信谣言,又何足怪!”

  “可是,”朱学勤显得很不安,“惇王的身分不同,嫡亲手足如此说,上头当然会相信。”

  “上头还不知惇王的为人?”曹毓瑛极沉着地说,“这些个谣言,当然大非好事,但也不必看得太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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