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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157)

  想到这里,他决定暂时与蔡寿祺停止往来,好在奏折一“留中”,宫里是怎么个意思?对方也可以猜想得到。

  从这一刻起,他就象一只小耗子样,双目灼灼地只躲在暗处窥伺。而恭王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要暗算他,依然我行我素,内外大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在两宫太后面前,侃侃而谈,毫不逊让。

  “陕西巡抚刘蓉,‘甄别府、厅、州、县人员,分别劝惩’一折,臣拟了奖惩的单子在这里,请两位太后过目。”他把一张横单,呈上御案,一只手还伸着,一只等两宫太后点一点头,随即便要把原单子拿了回来。

  因为有前一天晚上的那一番了解,慈禧太后便不肯如往日那样“虚应故事”。很自然地把横单移到面前,看一看,数一数,陕西的地方官,革职的七名,“勒令休致”的三名,降职的四名,另外佐杂官也有两名被革了职。

  垂帘听政三年半,她看过不少督抚考核属官的奏折,一下子处分得这么多,却还罕见,不由得便说了句:“太严厉了吧?”

  “不严厉,”恭王接口答道:“何由整饬吏治?”

  “办得严,也还要公平才行。”

  “公平不公平,也难说得很。”恭王站在御案旁边,半仰着脸,很随便地答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这种态度,慈禧太后平常也是见惯的,但这天特别觉得不顺眼,便有意要跟他找麻烦了。

  “话不是这么说,也要看办事的人,肯不肯细心考究。象这个,”她指着单子说,“清涧县知县乔晋福,‘操守不洁,物议沸腾’,该当革职;这个候补知县江震,用‘气质乖张,不堪造就’八个字的考语,革了人家的职,就过分了。看样子,姓江的不过脾气不大好,不善于逢迎,大概得罪了刘蓉,便给人家按上‘气质乖张’四个字,现在又摘了他的顶戴,你想想,这能叫人心服吗?”

  “跟圣母皇太后回话,”恭王答道:“朝廷倚重督抚,对他们,凡事也不能太认真,臣的意思,就照刘蓉所请办理吧!”

  这话又不对了!刘蓉只是甄别优劣,並未建议如何处分,怎说“照刘蓉所请办理”?慈禧太后这样在想。

  如果当面点破他的矛盾,彼此都会下不了台,慈禧太后很理智地克制着自己,转脸向慈安太后低声征询:“姐姐,你看呢?”

  慈安太后默然在旁边听了半天,觉得慈禧的看法,跟她的心意相合,处事不必过分严厉,更要公平。但是,她虽对恭王心以为非,口中却说不出什么峻拒的话来,于是毫无表情地答道:“这一次就照六爷的意思办吧!”

  所有的军机大臣,都听出这是慈安太后从未有过的语气——这是“姑予照准”的宽容,含着“下不为例”的警告。当然,慈禧太后对“这一次”三字的敏感,更在他人以上。

  朝罢传膳,饭后就该从养心殿各自回宫,慈禧太后知道慈安太后有午睡的习惯,便问了声:“困了吧?”

  “倒还好。昨儿睡得早,今儿起得也晚,还不困。”

  “既这么着,咱们就在这儿聊聊吧!”说着,慈禧太后喊了声:“来!”

  把安德海喊了上来,吩咐他回宫去取蔡寿祺那个奏折,同时命令养心殿内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退出去,不准在廊上窗下逗留。

  关防如此严密,慈安太后不由得把一颗心悬了起来,猜想着必与那个姓蔡的奏折有关。

  倒是什么机密大事,值得如此郑重?

  “姐姐!”慈禧太后忧形于色地,“昨晚上我一夜不曾好睡。

  我没有想到,老六是那么一个人!”

  原来事关恭王,慈安太后心里便是一跳,急忙问道:“怎么啦?”

  “咱们俩,全让他给蒙在鼓里了。只以为他年轻,爱耍骠劲儿,人是能干的,又好面子,总不至于做那些贪赃枉法,叫人看不起的事。嗨!咱们全想错了。”

  这确是想不到的事!在慈安太后的印象中,恭王为人可批评之处,不过礼数脱略,说话随便,那无非年纪轻,阅历还不够之故,品德是断断不会受人褒贬的。因此,对于慈禧的话,她欲信不能,不信不可,只皱着眉发愣。

  “就拿今天来说吧,”慈禧太后的声音越发低沉,别有一种慑服人的力量,“那句‘照刘蓉所请办理’,就是他把话说漏了,刘蓉想怎么办,谁革职,谁降调,早就私底下写了信给他了。咱们今天看的那个单子,说穿了,就是刘蓉拟上来的。”

  “啊!”慈安太后觉得她看得很深,“可是,老六这么帮刘蓉,是,是因为受了刘蓉的好处吗?”

  “那还用说么?回头你看一看蔡寿祺的那个折子就知道了。”

  等安德海把那个奏折取到,慈禧太后先命他回避,然后半念半讲解地,让慈安太后完全都明白了。她平常也听见过一些关于恭王的闲言闲语,都不放在心上,而此时搜索记忆,相互印证,似乎那些闲言闲语也不是完全造谣。

  “这个折子虽没有指出老六,可是一看就知道。蔡寿祺人挺耿直的,咱们得回护他一点儿。姐姐,你说是吗?”

  “这当然。”慈安太后踌躇着说,“还得要想办法劝一劝老六才好。”

  “谁能劝他,他能听谁啊?”慈禧太后停了一下又说:“话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谁有这个资格说他?”

  “这倒是真的。”慈安太后深深点头,提到故世的惠亲王绵愉:“有老五太爷在就好了!不管怎么样,就那一位胞叔,话说得重一点儿,也不要紧。”

  “能说他的,现在就只有两个人了。”

  “谁啊?”

  “自然是姐姐你跟我。”

  “我可不成!”慈安太后苦笑道:“我放不下脸来,而且我的嘴也笨,心里有点儿意思,就是说不出来。”

  慈禧太后微微颔首,表示谅解她的困难,接着踌躇地沉吟着,故意要让慈安太后发现她有话想说而来问她。

  “妹妹!”慈安太后猜到了她所踌躇的是什么,“你倒不妨找个机会劝一劝他。”

  “这也不光是劝。”

  “还有什么?”

  “是保全他。”慈禧太后慢条斯理地,显得异常沉着,“我常看各朝的‘实录’,象雍正爷跟年羹尧,跟舅舅隆科多,先是那么好,到头来弄得凄凄惨惨下场,照我说,这是雍正爷的错。”

  宫里关于雍正的传说最多,年妃与他哥哥年羹尧的故事也不少,但都是批评年羹尧跋扈,没有说雍正不对的。所以此时慈安太后对她的话,很明显地表示出闻所未闻的困惑。

  “这都是雍正爷纵容得他那个样子!”慈禧太后说,“倘或刚见他得意忘形,就好好儿教训他一下子,年羹尧当然就会收着一点儿,那不是就不会闹到那样子不能收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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