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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174)

  僧王对汉人,尤其是南方的汉人有成见,部下多为旗将,独对陈国瑞另眼相看,他的提督,就是僧王所保。这时一方面感于知遇之恩,一方面主帅阵亡,自己亦有责任,所以召集溃兵,流涕而言,他个人决心与捻军决一死战,愿意一起杀贼的,跟着他走,不愿的他不勉强。说完,随即就上了马。

  这一下号召了几百人,人虽少,斗志却昂扬,所谓“哀师必胜”,大呼冲杀,居然把大股捻军击退,杀开一条很宽的血路,同时也找到了僧王的遗体。

  僧王死在吴家店地方的一处麦田里。身受八创,跟他一起被难的,只有一个马僮。陈国瑞与部卒下马跪拜,痛哭一场,然后他亲自背负僧王的遗体,进曹州府城,摘去红顶花翎,素服治丧。

  消息报到京城,朝野震惊。两宫太后破例于午后召见军机,君臣相对,无不黯然。首先商议僧王的身后之事,决定遣派侍卫随同僧王的长子伯彦讷谟诂赴山东迎丧,辍朝三日,恤典格外从优,由军机处会同吏部、礼部、理藩院商定办法,另行请旨。

  其次要商议继任的人选,这才是真正的难题所在!朝廷在军务上本来倚重三个人,东南曾国藩、西北多隆阿、而中原驰驱靠僧王。多隆阿在上年四月,战殁于陕西,整整一年以后,僧王又蘧尔阵亡。旗营宿将虽还有几个,但论威名将才,无一堪当专征之任。而流窜飘忽,诡谲凶悍的捻军,如果不能及时遏制,乘大将损折,军心惶恐之时,由山东渡河而北,直扑京畿,那时根本之地震动,可就要大费手脚了。

  因此自恭王以次的军机大臣,内心无不焦灼,但怕两宫太后着急,对兵略形势,还不敢指陈得太详细,但无论如何轻描淡写,山东连着河北,就象天津连着北京那样,是再也清楚不过的事。所以慈禧太后也知道,如今命将代替僧王,主持剿捻的全局,是必须即时决定的一件大事。

  说了几个旗将,这也不行,那也靠不住,慈禧太后不耐烦了,“别再提咱们的那班旗下大爷了!”她向恭王说,“我看,还是非曾国藩不可。”

  这是每一个人心里都想到了的人。但刚刚发生过蔡寿祺那件隐隐然曾指责恭王植党,结曾国藩和湘军以自重的大参案,谁也不肯贸然举荐。恭王尤其慎重,一接僧王阵亡的消息,就考虑过此事,他认为曾国藩是接替僧王万不得已的人选,能够不用,最好不用。现在虽奉懿旨,却仍不能不陈明其中的关系,万一将来曾国藩师老无功,也还有个分辩责任的余地。

  “回奏两位皇太后,”他慢吞吞地答道:“曾国藩今非昔比了。他也有许多难处,怕挑不下这副千斤重担。”

  “怎么呢?”

  “金陵克复,湘军裁掉了许多。他手下现在也没有什么兵。”

  “兵可以从别地方调啊!而且李鸿章不也练了兵了吗?”慈禧太后又说,“就照去年秋天那个样子办好了。”

  “是!”恭王口中答应,心里不以为然,但目前已无复过去那种犯颜直奏,侃侃而谈的胆气了,所以先延宕一下,作为缓冲:“容臣等通筹妥当,另行请旨。”

  在奏对时一直不大发言的文祥,觉得此时有助恭王一臂的必要,因而也越班陈奏:“请两位皇太后,准如恭亲王所请。僧王殉难,关系甚大,除了军务以外,以僧王威望素著,凶信一传,民心士气,皆受影响,都得要预先设法弥补。谋定后动,庶乎可保万全,此时不宜自乱步骤。”

  “对了!安定民心也很要紧。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从长计议的工夫,你们连夜商量吧!

  明儿上午‘见面’,就得‘寄信’了!”

  恭王退出宫来,立即派人把吏部尚书瑞常和朱凤标,户部尚书罗惇衍,兵部尚书载龄和万青藜请了来,就在军机处会谈。找了这些人,要谈的自然是调将、筹饷和练兵。未入正题,先有无数嗟叹,瑞常尤其伤感,不断挥涕,讲了许多僧王的遗闻逸事,然后又谈恤典,又说捻军所经各省的地方官,未能拦截迎剿,以致僧王轻骑追敌,身陷重围,应该有所处分。

  这样扯到旁枝上谈了好半天,暮色已起,宫门将闭,恭王不得不拦住话头,宣示了懿旨,问大家有何意见?“也只有曾涤生的声望,才能压镇得住。”瑞常问道,“那么,江督谁去呢?”

  “上头的意思,照去年秋天的样子办。”

  去年秋天朝命曾国藩赴安徽、河南边境督师会剿,是由江苏巡抚李鸿章署理两江总督,漕运总督吴棠兼署江苏巡抚,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吴仲宣已调署两广,目前虽未离任,不过说起来以粤督兼署苏抚,体制似乎不合。”

  大家都点点头,但谁也不开口,吴棠是慈禧太后的人,他的出处以不作任何建议为妙。

  “博川!”恭王看这样子,便问文祥,“你看苏抚该找谁?”

  “内举不避亲,刘松岩。”刘松岩名郇膏,现任江苏藩司,与文祥是同年,所以他这样说。

  这一说,大家也都点头,刘郇膏一直在江苏,颇有能名,现任巡抚升署总督,则藩司升署巡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文祥又谈到吴棠。他已调署两广,但以彭玉麟继他的遗缺,却一直不肯到任,因而吴棠也就走不了,两广总督一直由广州将军瑞麟署理着。这个虚悬之局,不是长久之计,而关键在彭玉麟。他问:“彭雪琴到底怎么个意思呢?如果他一定不干漕督,不如趁此另作安排。”

  “你看如何安排?”

  文祥不曾开口,宝鋆说了:“吴仲宣在江苏多年,现在曾涤生移师北上,粮台还要靠他。不如奏请留任吧!”

  “话是不错。你要知道,同为一‘督’,价钱可不一样。”恭王低声说道:“把吴仲宣那个煮熟了的鸭子给弄飞了,上头未见得依!”

  看到恭王畏首畏尾,锐气大消,李棠阶颇为不耐,当时就把水烟袋放了下来,纸煤儿扔在痰盂里,那模样是有番紧要话要说,大家便都注目了。

  “王爷!”李棠阶的声音很大,“大局动荡,兵贵神速,如何援山东,保京畿,该有个切实办法谈出来。今日之下,何暇谈人的爵禄?”

  话锋是对着吴棠,而锋芒毕露,在座的人都有被刺了一下的感觉,只是这一刺就象下了针砭,精神一振,都朝“援山东,保京畿”的大局上去想了。

  “文翁责备得是。”恭王略带惭愧地说,再要有话却已被李棠阶打断。

  “王爷言重!我岂敢有所指责?不过,谈维持大局,在外既然少不了曾涤生,在内就少不了王爷。内外相维,局势虽险无虞!王爷仍旧要不失任事之勇,才是两宫太后不肯让王爷‘自耽安逸’的本意!”

  这番话说得很精辟,而且是所谓“春秋责备贤者”之义,恭王深为敬服,谦抑而恳切地点着头。同时也真的受了他的鼓励,摆脱各种顾虑,很切实地谈出了一些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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