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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215)

  “好了,好了!”慈禧太后不耐烦了,“还有一条你说吧!”

  “第三条是臣亲眼得见,近来城里要饭的,比以前又添了许多,得想办法收容,给他们饭吃。”

  “这一条还差不多。”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看着恭王和醇王说:“你们哥儿俩商量着办,看那儿一有敷余的款子,多办几个粥厂。不然,倒是会闹事。”

  醇王管理神机营,步军统领衙门也归他稽查,京师地面治安的责任一大半落在他肩上,不肯承认乞儿过多的说法,“我看要饭的也不算多。”他说。

  “你看?”惇王立即抗声相讥:“你每天坐在轿子里,‘顶马’在前头替你喝道,早就把闲杂人等给撵走了,你到那儿去看去?”

  醇王被驳得无话可说,大家也都相信惇王的话,因为他别无所长,就是对外不摆王爷的架子。夏天一件粗葛布的短褂子,拿把大蒲扇,坐在十刹海纳凉,能跟不相识的人聊得很热闹。冬天也往往会裹件老羊皮袄,一个人溜到正阳楼去吃烤羊肉,甚至在“大酒缸”跟脚伕轿班一起喝“二锅头”。所以阛阓间的动态,在无潢贵胄之中,谁都没有他知道得多。

  “我可又不明白了!”在沉默中,皇帝又提出疑问,“为什么要饭的,一下子添了许多?是打那儿来的呢?”

  “对啊!”慈安太后夸奖皇帝,“这话问得有理!”

  这下把惇王问住了,但恭王却可以猜想得到,这件事说出来也不要紧,“怕有一半是省南逃过来的难民。”他说。

  “这得想法子安顿才好。”

  “也不光是安顿这些难民。”慈禧太后以低沉抑郁的声音说,“年已经过完了,转眼就得下田,捻匪尽这么冲过来、冲过去地闹,误了春耕,今年的直隶又是一个荒年。去年旱荒,今年又是刀兵,这样子下去,怎么得了?”

  看见两宫太后忧心国计民生的深切,醇王有个想了好几天的主意,这时便忍不住要说了出来:“启奏两位皇太后,局势这么坏,上烦两位皇太后和皇上的廑忧,臣心里实在不安。

  臣这两天在想,捻匪流窜无定,保定再过来就是易州,陵寝重地,必得保护,臣愿意带一支兵出京,防守西陵。请两位皇太后的旨意!”

  这一说,恭王心里就是一跳,知道麻烦又来了,刚要设法阻止,发现两宫太后都有嘉许的神色,心中越生警惕,这件事不宜在这里谈,万一两宫太后点头应许,便难挽回,所以抢在前面说道:“醇王所见甚是。不过兹事体大,最好由军机会同醇王商定了章程,再面奏请旨。”

  办事的程序本该如此,两宫太后都表示同意。就这空隙之间,安德海疾趋而前,请示开戏的时刻。

  一听这话,皇帝第一个就坐不住,慈安太后便说:“叫他们预备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于是所有的王公贝勒都到殿前来站班,等两宫太后驾临御座,才各自找着自己的位子坐下。这天的戏,无非是些由升平署伺候节令承应的吉祥戏,行头簇新,唱得热闹,懂戏的慈禧太后却不甚欣赏。唱到一半传膳,她另外点了两出戏,一出是《宫叹》;一出是《廉颇请罪》。

  《宫叹》扮起来方便,四名宫女引着一个公主上场,便唱了起来。在座的人,连恭王都不知道这是出什么戏?但他身旁的醇王,是昆曲行家,于是他小声问道:“老七,这个‘公主’是谁啊?”

  “长平公主。”

  “啊!”恭王虽未看过这出戏,却读过《倚睛楼七种曲》,想起其中有一本《帝女花》,写的就是明思宗当李自成破京之日,引剑砍断长平公主于寿宁宫的故事,心中困惑,不知慈禧太后为什么要点这么一出凄凄惨惨的戏。

  就这时,已换了《金络索》的曲牌,恭王因为读过这本曲,所以凝神细听,字字分明:

  “生恐长安似弈棋,五更残魄归消歇;三月花幡紧护持,空悲切!帝王家世太凌夷,闹轰轰几个兵儿,醉昏昏几个官儿,伤尽了元阳气!”

  听得这几句,恭王心里很不是味,莫非慈禧太后就借着这几句戏词骂人,他一直这样在想。

  再看到下面那出《廉颇请罪》,感慨就更多了!朝廷倚为长城的左宗棠和李鸿章,一个目空一世,誉己成癖,一个私心特重,见利忘义,等而下之,凡是统一路之兵的大员,无不横行霸道。要有廉颇那样勇于认过,和衷共济的气度,局面就不致搞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了这种种感触,恭王这天的兴致很不好。从宫中散出来,很想找个人谈谈,一抒积郁。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宝鋆。

  他是宝鋆家的常客,一到便被迎入书斋。每次来都由宝鋆夫妇所宠爱的一个丫头五福伺候,五福是苏州人,却说得一口极爽脆的京片子,对于旗下大家的礼数娴熟无比。一见面就请了个双安,见面问好之外,又为元宵佳节祝贺。接着便从六福晋问到大公主、大少爷、二少爷,一个不漏。最后斟了酒来,恭王有些洋派,五福用水晶杯子替他斟了一杯红酒当茶喝。

  “吃饭了没有?”宝鋆问。

  “想喝碗粥。”恭王说,“只要酱菜就行了。”

  “巧了。”五福笑道:“正好熬了香梗米粥,也有锦州酱菜。”

  除了酱菜以外,还有一碟虾米拌黄瓜,瓜细如指,浅浅一碟,就这样小菜,便抵得一桌盛馔,恭王一见吟了两句竹枝词:“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数金。”吟完了摇摇头,颇有不以为然的神情。

  “怎么啦?”五福问道:“那一年正月里来,都有黄瓜,总是吃得挺香的,就今儿个不中意了!”

  “唉!”恭王忽发感慨,“你们那儿知道外面的时世?”

  一提到这些事,五福便不开口了。大家的规矩严,凡是不知道的情形,从不许胡乱插嘴议论。

  “今儿宫里很热闹吧?”

  “很热闹。”恭王吃了一口粥苦笑道:“老五上条陈,老七又要带兵保护西陵。”

  “那不是又给地方上添麻烦吗?”宝鋆皱着眉说,“要钱可是没有!户部穷得要命。”

  “哼!看他劲儿还足得很。今天是让我搪过去了,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

  “明天怎么样?”宝鋆想了想问:“就算让他去,有将无兵,可也不管用呀。”

  “决不能让他去!”恭王很有决心地说,“各路人马,齐集京散,就为剿张总愚那一股匪,已经很丢人了。再去一位郡王,不太长他人的志气吗?”

  “对了!明儿七爷再要提到这话,就拿这个理由劝他好了。”

  “嗐!不提这些事儿了。找点乐子!”

  “看灯去吧?”宝鋆提议,“今年工部的灯,很有点儿新鲜花样。”

  恭王心想,去看“六部灯”,自然是微服私行,只怕有些言官知道了,说时世如此艰难,亲贵大臣居然有闲情逸致出游看灯,岂非毫无心肝?无缘无故挨顿骂不上算,还是安分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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