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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247)

  “起来,起来!”慈安太后很快地说,“当然得好好打发她出去。”

  于是慈安太后决定为桂连“指婚”。一时虽不知道把她嫁给什么人,但商量好了,要挑这样一个人:年轻有出息,家世相当而有钱,婆婆脾气好,免得桂连嫁过去吃苦。同时最好不在京城里,嫁得远远地,省得有人知道了,当作一件新闻,传来传去,令人难堪。

  桂连的出处倒商议停当了,但还有皇帝这一面,让他知道了怎么办?他一定会寻根问底地追索遣嫁桂连的原因,那时又何词以答?慈安太后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当然得瞒着万岁爷。”玉子答道,“就怕瞒不住。”

  “瞒是瞒得住的。谁要走漏了消息,我决不轻饶!看谁敢多嘴?”慈安太后又说,“可是,桂连这个人到那儿去了呢?得编一套说词,能教皇帝相信,不怎么伤心才好。”

  “伤心是免不了的。”玉子接口,“就说桂连得了急病,死了!万岁爷伤心也就是这一回。”

  慈安太后接纳了她的意见。第二天朝罢,跟慈禧太后商量,自然同意。当时召见敬事房总管太监,秘密地作了指示,让他到内务府传旨明善,为桂连找适当的婆家,密奏取旨。

  “这件事,当然不是三两天办得了的,得先把桂连挪出去。”慈禧太后问道:“你跟内务府商量,看挪到什么隐秘一点儿的地方?”

  “这样,”慈安太后深怕桂连受委屈,很快地说,“就挪到明善家。你告诉他,我说的,桂连是他家的贵客,好好儿接待。”

  “是!奉懿旨交下去的人,明大臣决不敢疏忽。”敬事房总管又说:“奴才请旨,桂连那儿,是不是让玉子去传谕,比较合适?”

  “可以。你就听我那儿的招呼,到时候把她接出去好了。另外传旨各处,不准提这件事!谁要是说一句,活活打死!”

  慈安太后从未说过如此严厉的话,所以敬事房总管,懔然领旨,退了出去,立即召集各宫首领太监,很郑重地交代了下去。但要太监宫女守口如瓶,就象瓷瓶摔在砖地上能不碎一样地难,所以当天就有人去告诉桂连,说她要被“撵出去了”!

  这是为了什么?桂连不能相信,却不能置之度外,她心里在想,果有此事,玉子一定知道,不妨到她那里去探探口气。

  “嗨,你来得正好!”玉子显得特别亲热,也特别客气,从来当她小妹妹看待,总是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说话,这时却破例站起身迎接。

  这就是不妙的征兆!桂连不由得心一酸,眼圈便红了。

  “咦!怎么啦?莫非谁欺侮了你?”

  “我也不知道谁欺侮我,”桂连使劲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玉子姐姐,你得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太后要撵我?”

  一听这话,玉子就气了,“谁在那儿嚼舌头?”她神色严肃地问。

  “你甭管。你只说有这么一回事没有?”

  玉子省悟到自己错了,如果自己先就发脾气,又如何能平心静气来劝桂连?因而她定一定神答道:“事情是有的,可不是什么撵出去。两位太后的恩典,要替你找一份好好的人家,管教你嫁过去称心如意。”

  桂连以先入之见,认定了是被撵,所以一听她的话,就觉得胸膈之间有股气直往上冲,顾不得害羞,胀红了脸问:

  “这又怎么想起来的呢?总有个原因在那儿。”

  “咦!男大不当婚,女大不当嫁吗?”

  桂连心想:若说女大当嫁,你二十多了,怎么不嫁?但虽在气头上,她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就不用再打算谈下去了。

  因而换了句话说:“我才十四岁。”

  “十四岁就不能嫁吗?”

  这话强词夺理,桂连越发不服:“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挑上我?”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怎么叫偏偏挑上你?”

  尽是这样不着边际,叫人听不进,却又驳不倒的话,桂连又受屈、又生气,真的要掉眼泪了!

  “那怕让我死,总也得跟我说个缘故。现在到底为的是什么呢?这么多人,偏偏两位太后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她一句重一句地说:“为什么?”

  “嗨!”玉子正色答道,“你说这话,就算没有良心。西边的不说,光说咱们太后,待你好,可不是一天的事了!”

  桂连原有些自悔失言,听得玉子这一番指责,更觉无话可答。而越是如此,心中越有抑郁难宣之感,胸脯起伏着好半天,忽然横下心来,起身就走。

  “你怎么走了呢?”玉子一把拉住她,“我还有好些话没有说呐!”

  “你也不用说了。反正我就知道,总有人看我不顺眼,我让他们顺了心意就是了。”

  看她残泪荧然,容颜惨淡,语言中又隐隐含着决绝的意味,玉子顿时会意,同时大吃一惊,立刻放下脸来,神色严重地训斥。

  “你心里可放明白一点儿!你自己死不足惜,别害了你一家子!”

  她猜对了桂连的心思。气愤不平,打算着去跳井或者上吊,但那也不过凭一股子不顾一切的勇气,现在让玉子迎头一拦,想想不错,宫女在宫中自杀,父母一定会被治罪。这一下,立刻就泄了气了。

  “天底下就有那种蠢人,好好的日子不想过,自己作死!”玉子也有些生气,切齿骂道:“你倒说说,嫁出去,一夫一妻过日子,有那些儿不好?你就愿意一辈子守在那儿,”

  她用手往东一指,指清冷寂寞的“东六宫”,“跟那些个老妃子一样,捡些零绸子什么的,绣个荷包做双鞋,叫老太监偷偷儿的拿到外面去换零用钱?你怎么这么喜欢自己找罪受啊?”

  说也奇怪,这一骂反倒把桂连骂得安静了下来,坐在那里低着头不响。

  玉子发泄过了,气也平了,“我跟你说的可是好话。”她说,“我在宫里十年,什么惨样儿没有见过?”

  看桂连此时已有受教的模样,玉子不肯放过解劝的机会,拉着她一起坐在榻上,为她细说后妃的苦楚,虚荣一时,哀怨无穷!什么天家富贵,都是骗人的话,只是受了骗的人,还要自己骗自己,不肯说破,以致于他人又受了骗。

  “你看,丽太妃就是一个榜样!你没有见过咸丰爷在日,她是怎么个样子?我见过。”

  玉子摇着头说,“想想从前,看看今天,简直不能比了。”

  话是说得不错,可是桂连觉得她有些无的放矢,“我可没有什么痴心妄想。”她说,“你这些话跟我说不上。”

  “不存这些妄想最好。”玉子很欣慰地,“既然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放不下的事很多,第一就是皇帝,自己的事,他知道不知道?如果知道,他是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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