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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356)

  这“他们”,当然离不了军机大臣,其次是御前大臣。正好太监来请旨,说翁同龢请示,可否进见,于是慈禧太后传谕,与军机、御前一起进殿。

  进了养心殿,正间供着佛,大家一起磕了头,然后孟忠吉打帘子,由恭王领头,一起进了东暖阁,跪下行礼。光线甚暗,看不清楚,只听皇帝小声在问:“是那些人?”

  “军机跟御前,还有翁师傅。”慈禧太后又吩咐:“拿蜡来!”

  孟忠吉答应一声,立即派人取来两支粗如儿臂的,明晃晃的红烛,站在御榻两旁。烛光映照之下,越显得皇帝的脸色如醉了酒一般。

  这时,慈禧太后已亲自伸手,将皇帝的左臂,从锦被中挪了出来,揎掳衣袖说道:“你们看!花倒发得还透。”

  于是惇王首先上前,一面看那条布满痘疱的手臂,一面说着慰劝的话。惇王看了是恭王、恭王看了是醇王,一个个看过来,最后一个是翁同龢。皇帝真象酒醉了似的,两眼似开似闭,神态半睡半醒,始终不曾开口。

  当着病人,什么话都不便说,因而诸臣跪安退出,两宫太后亦无训谕。但等军机、御前刚回原处,孟忠吉立即又来传懿旨,说皇太后在养心殿召见。

  这一次召见是在养心殿正屋,佛坛用极大的一张黄幕遮住,幕前只设一张宝座,仅有慈禧太后一个人临御。

  这就是不平常之事。向来召见臣工,垂帘之时也好,撤帘以后也好,总是两宫同尊,除非有一位皇太后的圣躬不豫。但此刻不闻慈安太后有病,然则就有疑问了,是慈禧太后有意避开慈安太后呢,还是此一召见,未为慈安太后所同意,不愿出见?

  不论原因为何,有一点却是很清楚的,这不是一次寻常的召见,慈禧太后一定有出入关系极大的话要说。

  十一个人个个明白,个个警觉,特别是恭王,因为必然是由他代表大家发言,所以心里格外嘀咕,磕罢了头,微微侧耳,凝神静听。

  “皇帝的情形,你们都看见了。”慈禧太后的声音低沉,说得极慢,见得她自己也很谨慎地在措词,“现在上上下下都着急,皇帝自己更着急。这七八天,各衙门的章奏,都是些例案,多少大事,搁着没有办,都因为皇帝不能亲自看折拿主意。他着急的就是这些个。养病要安心,不能安心,就有好方子,效验也减了。照李德立说,要过了百日,才能复元:这不是十天八天的事,你们要想办法。事情明摆在那里,应该怎么办,我想外头自有公论。”

  恭王拿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听入耳中,记在心头,咀嚼体味,很快地听出了真意,慈禧太后是要亲自接管大政,却又怕再度垂帘为清议所不容,“要想办法”就是要想一个教“外头自有公论”的办法。

  “再有一层,”慈禧太后接着又说,“等过了十八天,静心调养,也不能说整天坐着,不又闷出病来了吗?皇帝到底年纪还轻,总要找点消遣,如果偶尔串串戏什么的,想来外头能够体谅,不会有什么议论。”

  这话原是慈安太后的意思,而在此时来说,慈禧太后是要表示皇帝在这百日之内,既然要以丝竹陶冶性情,自是难胜烦剧,所以垂帘之举,必不可少。她的用意甚深,在别人都能体会,唯有粗疏的惇王,全然不懂。只听说皇帝要找消遣,串串戏什么的,心里大起反感。

  一年多来,搞得乌烟瘴气,结果搞出这么一场“天花之喜”,就是“找消遣”找出来的!

  他是想到要说就一定要说,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性子,因此膝行向前,仰脸说道:“臣请皇太后要好好儿劝劝皇上,消遣的法儿也多得很,种花养鸟,玩玩古董字画,那一样也能消遣老半天的。宫里三天两头传戏,外头亦很有议论。”

  一听最后这两句话,慈禧太后便觉得刺耳,因为她的喜爱听戏是宫内无人不知的,所以当惇王的话是专对她而发,脸色便不好看了。

  “外头是怎么个议论?”

  “宣宗成皇帝俭德可敬。臣愿皇太后常念祖训。”

  “列祖列宗的遗训,我都记着。”慈禧太后质问:“宣宗成皇帝俭德可敬,高宗纯皇帝呢?”

  惇王语塞,便又说道:“臣所奏不止一事。外面的传言亦很多,臣实在听得不少,好比骨鲠在喉。如象皇上微行,都因为皇上跟皇后难得亲近的缘故。皇上大婚才两年,在民间,少年夫妇,正该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所以皇上跟皇后这个样子,不免有人奇怪。”

  “我觉得你的话,倒教人奇怪。”慈禧太后更为不悦,“你的意思是,我们当上人的,没有把儿子、儿媳妇教导得好,是不是?”

  “臣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慈禧太后厉声诘责,“你们是御前大臣,皇上的起居行动,归你们照料。他一个人溜出去逛,我不怪你们疏忽,你们反来怪我,不太昧良心吗?”

  这一指责,相当严厉,五个御前大臣一齐碰头,军机大臣也不能说没有责任,所以陪着谢罪,这一来翁同龢也就只好跟着碰头了。

  “我们姐妹的苦心,连你们都不明白,无怪乎外头更要有议论了。”慈禧太后一半是伤心,一半是做作,挥泪说道:“先帝只有一个儿子,在热河即位的时候,肃顺他们那样子欺负孤儿寡妇,上了殿指手画脚,歪着脖子直嚷嚷,皇帝吓得溺在慈安太后身上,这些,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们姐妹俩,总念着先帝只有这么一株根苗,他身子又不好,常常闹病,不敢管得太紧,可也不敢放松。就这么轻不得、重不得地把他带大了,你们想想,得费多少心血?我们姐妹俩在宫里,外头的情形不大明白,皇帝行为越轨,全靠你们辅助。你们不拿出真心来,教我们姐妹俩怎么办?”

  说着,泪如泉涌,声音也哽噎了。群臣不知是惭愧,还是惶恐,唯有伏地顿首,等她说得告一段落,恭王才说了声:“皇太后的训谕,臣等无地自容。如今圣躬正值喜事,一切章奏,凡必得请旨的事件,拟请两宫皇太后权代皇上训示,以便遵循。”

  这几句话其效如神,立刻便将慈禧太后的眼泪止住了,“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她说:“写个折子来,等我跟慈安太后商量。”

  “是!”恭王答道:“臣等马上具折请旨。”

  于是跪安退出,一个个面色凝重地到了军机处,惇王取下紫貂帽檐的大帽子,头上直冒热气,一面拿手巾擦汗,一面埋怨大家:“你们怎么也不帮着说一声儿?”

  “今天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你这几句,也尽够了!”恭王回头问文祥,“你看这个折子怎么上?”

  “军机、御前,”文祥的声音低微,看了看翁同龢说:“弘德殿诸公,是不是也要列名?大家斟酌。”

  太后垂帘始终被认作国家的大忌,所以虽是短局,亦必惹起清议不满,因此,这个折子一上,定有人在背后批评,是阿附慈禧太后,有失大臣之体。既然如此,则分谤的人越多越好,所以宝鋆接着文祥的话,大声说道:“这该当家务办,不但师傅该列名,而且得把九爷也拉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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