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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490)

  “我不信。你一定弄错。”

  “有上谕为证。”张华奎从靴页子里,取出一张白纸,递了过去。

  接来一看,写的是:

  “奉朱谕:礼亲王世铎,着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毋庸学习御前大臣,并毋庸带领豹尾枪班。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均着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工部侍郎孙毓汶,着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完了!”盛昱顿足长叹:“真想不到搞成怎样子的局面。

  什么人不好用?用礼王!”

  “这还不容易明白,礼王听醇王,醇王听上头。所以用礼王即所以自用。”

  “这说不定是李莲英出的主意。”盛昱又指着名单说:“阎丹初锐意进取,志气不殊盛年,倒也罢了。张子青今年七十四,媕娿取容,何所作为?难道竟不疏辞吗?”

  “白头相公,自古有之。何必辞?”

  “这真是所谓‘丹青不知老将至’了!”盛昱看着名单又说:“拿‘腰系战裙’来抵景秋坪,廉谨倒也相当,用张子青抵李兰荪,贤愚不肖,相去就远了。还有,许星叔何以没份?”

  “你算算人数看,满二汉三,已经多了。再说,军机向来忌满六个人。”

  “嗯,嗯!”盛昱微微冷笑,“这里头夹了个阎丹初,格格不入,我看此老恐怕不安于位,迟早必去。”

  “是啊。大家也都奇怪,不知道一缸活泼可爱的金鱼之中,何以放下一条黑鲡鱼?”

  “好一个‘一缸活泼可爱的金鱼’!”

  盛昱相当激动,说了这一句,坐到原来的位子上,对着未完的奏稿,按捺心神,拈豪沉思,想好了批评李鸿藻的话,下笔疾书:

  “李鸿藻昧于知人,暗于料事,惟其愚忠,不无可取,国步阽危,人才难得,若廷臣中尚有胜于该二臣者,奴才断不敢妄行渎奏,惟是以礼亲王与恭亲王较,以张之万与李鸿藻较,则弗如远甚。奴才前劾章请严责成,而不敢轻言罢斥,实此之故。可否请旨饬令恭亲王与李鸿藻仍在军机处行走,责令戴罪图功,洗心涤虑,将从前过错,认真改悔?如再不能振作,即当立予诛戮,不止罢斥,如此则责成既专,或可收使过之效,于大局不为无益。奴才愚昧之见,恭折沥陈,不胜战栗待命之至!”

  写完,将笔一丢,看着张华奎说:“你替我看一看!”

  张华奎早在旁边看清楚了。张佩纶未有处分,自不免失望,但攻倒李鸿藻,亦等于是挫他的气焰,应该适可而止。不过盛昱解铃系铃,再为李鸿藻请命,他觉得大可不必。只是干预盛昱的建言,可一不可再,而且“昧于知人”这句话,虽指唐炯、徐延旭而言,也未尝不是暗责李鸿藻过分信任张佩纶,因而更不愿再多说什么。

  然而就事论事,却不能不进忠告,“礼不如恭,张逊于李,尽人皆知。上头既然这么进退,当然通前彻后想过,无烦陈词。说不定正是要用他们‘无用’这个短处。我看,回天甚难!”张华奎略停一下,“文章虽恳切,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我知道,坏处是徒然得罪礼、张二人。我不在乎!”盛昱使劲摇着头,“连恭王都得罪了,我还怕得罪那一个?”

  “这么说,就递吧!我来替你抄。”

  张华奎一面缮折,一面在寻思,这个局面断乎不是这批人能顶得下来的。慈禧太后到底也是精明强干,能够分别贤愚的人,等大局更坏,那班人搞不起来时,还得恭王跟李鸿藻内外相维来收拾烂摊子。

  因此,恭王的冷灶不能不烧。现在看盛昱的意思,上这个折子,不是指望慈禧太后会收回成命,无非补过的表示而已。既然如此,何不表示得更明白些,切实些?

  打定了主意,便等写完折子,校对无误,帮着封缄完毕,才又说道:“劾恭王是为国,没有人敢责备你不对。不过,大哥,私底下你还该上恭王府去一趟才是。”

  盛昱一愣,两眼眨了好一会,突然一拍桌子,倏地起身:

  “你说得对!我马上就去。”

  “这才显得你襟怀磊落。”张华奎又问:“平时上恭王府,是公服,还是便衣?”

  “除了婚丧喜庆,或者逢年过节致贺,总是穿便衣。”

  “那还是便衣为宜。”

  盛昱接纳了建议,不但穿的便衣,而且是很朴素的黑哔叽夹袍,直贡呢马褂,带一顶同样质料的瓜皮帽。这就颇有小帽青衣,待罪听训的味道了。

  一到大翔凤胡同鉴园,王府的护卫下人,都不免“另眼相看”。他们也隐隐约约听得传闻:“王爷碰了大钉子,都只为熙大爷上了个折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再看到盛昱这副气象萧索的打扮,与平日裘马翩翩的丰采,大不相同,越发有种异样的感觉。

  当然,在表面上跟平时毫无分别,依旧殷勤接待。盛昱却反不如平日那样潇洒,要先探问恭王此刻在做些什么?

  “有三批客在,都是客气的客人。总得半个时辰,才能敷衍得走。熙大爷先在小客厅坐吧。”

  恭王的小客厅是专跟熟人闲叙的地方,没有几个人能到得了那里。如今听下人这样说法,至少可以证明,恭王对他并没有太大的恼怒。不然,纵使不会象荣禄得罪了醇王,太平湖府邸的门上奉命拒而不纳那样予人难堪,亦决不会仍然视他为王府的熟客看待。

  意会到此,虽觉安慰,但更愧歉。在小书客房里也就不会象平常那样,摩挲观赏恭王新得的砚台或字画,而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在琢磨恭王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听得怪里怪气的一声:“王爷到!”

  盛昱正在出神,蓦然听这样一喊,不由得一惊,略一定神,才想起是廊上那只白鹦鹉在作怪。抬眼望去,垂花门口果然有了影子,便抢上两步,到门外迎候。

  恭王的步履安详,神态沉静,等他行近,盛昱垂手叫了一声:“六叔!”

  “你来了多久了?”恭王一面问,一面进了屋子。

  “有一会了。”盛昱答应着,跟了进去。

  到了里面,恭王就在窗前一张坐惯了的西洋摇椅上坐下,听差的送了茶,悄悄退了出去,顺手将帘子放下。春日迟迟,蛱蝶双双,炉烟袅袅,市声隐隐,是好闲适的光阴,但盛昱却无心领略,不等出现要令人窒息的沉默,便站起身,向恭王面前一跪。

  “六叔!我特地来请罪。”

  “言重,言重!请起来,请起来!”

  恭王亲手来扶,盛昱抓着他的手说:“六叔,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好!我心里难过,我闯这场祸,对不起列祖列宗。”

  听得这话,恭王的脸色沉重了,“你起来!”他的声音带着点嘶哑,“你不必难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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