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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492)

  这番议论,比盛昱的折子,更来得透彻宛转,但亦更难折中协调。依然只有留着再说。

  不想第三个折子又来了。这次是个汉军,名叫赵尔巽,字公镶,号次珊,也是下五旗的正蓝旗人,同治十三年成进士,点翰林,现任福建道监察御史。他的见解与锡钧相仿佛,词气却更锐利。慈禧太后将这三个折子并在一起看,看出异样来了。这件事反对的都是旗人,反而平日动轧上折的那班汉人名士,倒默无一言,岂不可怪?

  不论如何,已经有了三个折子,如果不能明白宣谕,一定还有讲话的人。奏折留中,本是不得已的事,一而再,再而三,毫无表示,倒显得仿佛有难言之隐,输了理似的。因此,她决定将这三个折子都发了下去,交军机议奏。

  就这几天的工夫,军机处的办事规制,已出了新样。醇王自然不进宫,军机处掌权的是照多少年来的规矩,不是首辅问到,不得发言的“打帘子军机”孙毓汶。张之万向来善说模棱两可的话,额勒和布沉默寡言,而礼王世铎只有一样差使,居间将发下来的奏折及孙毓汶的话传到适园,请醇王拿主意。这样的办事方法,叫出一个名堂,名为“过府”。

  “这都是‘那边’指使的。王爷,你想,”孙毓汶说,“怎么汉人都不说话?”

  “那边”是指恭王,世铎当然明白。不过他向来任何人都不肯得罪,所以听得这话,不愿附和,只这样问道:“莱山,你只说怎么办吧?最好写封信,省得我传话说不清楚。”

  首辅干的差使,比新进的军机章京还不如。额勒和布听在耳朵里,觉得很不是滋味,然而也只有摸摸发烧的脸而已。

  孙毓汶的感觉,跟他却好相反,当仁不让而得意洋洋地答道:“当然是‘应毋庸议’。

  此中委曲,外人岂能尽知,朝廷又何能尽行宣宗?等我亲自来‘票拟’。”

  ‘票拟’是明朝内阁所用的成语,代皇帝批答奏章,属于宰相及秉笔司礼太监的职掌,孙毓汶用这句成语,俨然以首辅自居。世铎听了亦觉得不是滋味,无奈一方面醇王信任,另一方面自己也真拿不出主意,只好装聋作哑,坐在孙毓汶旁边,看他提笔写道:

  “钦奉懿旨:据盛昱、锡钧、赵尔巽等奏,醇亲王不宜参预军机事各一折。并据盛昱奏称:嘉庆四年十月,仁宗睿皇帝圣训,本朝自设立军机处以来,向无诸王在军机处行走,等因钦此,圣谟深远,允宜永遵。惟自垂帘以来,揆度时势,不能不用亲藩进参机务。此不得已之深衷,当为在廷诸臣所共谅。”

  写到这里,孙毓汶停笔问道:“王爷,你看我这段意思如何?”

  “我不大明白。你说给我听听,回头七爷要问到,我好有话说。”

  “这是指当初‘诛三凶’,不能不用恭王领军机,是不得已之举,大家不都体谅朝廷的苦衷吗?”

  “是啊!这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干吗又提一笔?”

  “当然要提。以前不得已,如今也是不得已,大家体谅于前,又为什么不能体谅于后?”

  接着,孙毓汶又提笔写道:

  “本月十四日谕令醇亲王奕譞与诸军机大臣会商事件,本为军机处办理紧要事件而言,并非寻常事件,概令与闻,亦断不能另派差遣。醇亲王奕譞再四推辞,碰头恳请,当经曲加奖励,并谕皇帝亲政再降谕旨,始暂时奉令。此中委曲,尔诸臣岂能尽知耶?至军机处政事,委任枢臣,不准推诿,希图卸肩,以专责成。经此次剀切晓谕,在廷诸臣,自当仰体上意,毋得多渎。盛昱等所奏,应毋庸议。”

  写完封好,并在原折一起,连同其他“紧要事件”,“寻常诸事”的章奏,一起打个“包封”,由世铎“过府”去“取进止”。

  对于盛昱等人的奏折,醇王另有看法,“这是因为军机上,汉人用得太多了,他们有点挂味儿。”他说,“肃顺自然该死,不过用人不分满汉,这一点不能不说他眼光独到。当年僧王不喜汉人,尤其不喜南边的汉人,可是他带兵这么多年,造就了什么人才?如今咱们要保住大清江山,还非重用汉人不可。就拿眼前来说,中法交涉不能不借重李少荃,越南的军事,也不能不起用湘淮宿将。咱们旗人的军队,除非我亲自带神机营到前方,还有什么人能用?再讲指授方略,我跟你老实说,我也只能靠许星叔,不说别的,只说那一带的山川形势,咱们旗人当中,就没有人能弄得清楚。”

  世铎唯唯称是,毫无主张。醇王亦不愿跟他深谈,依照自己的意思,施展汉人恩威并用的手段,奏请将刑部侍郎许庚身派在军机处“学习行走”,专管军务。同时改组总理衙门,以奕劻“管理总署事务”,约略等于恭王以前的地位。宝鋆、李鸿藻、景廉所空下来的三个位子,派了阎敬铭、许庚身,以及翁同和的得意高足,内阁学士周德润接替。

  越南战事失利的责任,自然也要追究,一连发了两道密谕。第一道是:“前已有密旨令潘鼎新驰赴广西镇南关外,备旨将徐延旭拿问,并令王德榜传旨将黄桂兰、赵沃革职拿问。

  现计潘鼎新应已抵广西,着该抚派员迅将徐延旭解京交刑部治罪;并着潘鼎新会同王德榜将黄桂兰、赵沃溃败情形,切实查讯,如系弃地奔逃,即行具奏请旨惩办,毋庸解交刑部。已革总兵陈得贵,防守扶良炮台,首被攻破,副将党敏宣,带队落后,畏缩不前,均着即在军前正法。其余溃败将弁,一并查明,分别定拟,请旨办理,毋稍徇隐。”

  第二道是:“云南边防紧要,迭经谕令唐炯出关督率防军,坚守边疆门户,乃该抚并未奉有懿旨,率行回省,置边事于不顾,以致官兵退扎,山西失守,唐炯不知缓急,遇事退缩,殊堪痛恨。前已密谕张凯嵩驰赴云南,传旨将唐炯革职拿问,现计张凯嵩应已至滇,即着派员将该革员迅速解京,交刑部治罪。”

  廷寄到达广西、云南,唐炯和徐延旭俯首无语,遵旨将逮,不会有什么变故,但是王德榜却大为紧张。因为党敏宣全师后遁,不但所部三千五百人,屯在谅山,而且黄桂兰服毒自杀,所节制的两万人,目前亦在党敏宣掌握之中。陈得贵是冯子材的旧部,手下虽只一千人,却是打不散的子弟兵。如果公然宣旨,逮捕党敏宣、陈得贵就地正法,势必引起叛乱。

  因此,接到廷寄,秘而不宣,只召集了极少数的部将,商议对策。

  有个千总叫宁裕明,湖南衡阳人,却投身淮军,又辗转归入王德榜部下,机智骁勇,是大将之材,这时自告奋勇,愿意擒党敏宣来献。至于陈得贵,到底只有一千人,王德榜决定包围缴械,说不得要“硬拚”了。

  商定步骤,分头进行。宁裕明只带了一名马弁出镇南关,直投党敏宣大营,声称奉王德榜之命,邀他到龙州会商筹措军粮的办法。

  这是当时军中第一大事,党敏宣自然该去。他也防到有什么不测之祸,自具戒心,不过对镜自照,气色不变,他精通星相之学,自己算自己的命,当死于刀下,所以每逢打仗,望敌先退,这时候又算了流年,认为能从北宁逃出来,灾星已退。而且看到宁裕明单骑来迎,料想无他。就这样,为防万一,还是带了两把手枪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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