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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520)

  “没有。只不过打伤他们一条鱼雷艇。”

  “难道岸上的炮台,也都不管用?”

  “守炮台的,十之八九逃得光光。就不逃也没有用。”

  “为什么?”

  “炮都是安死了的,炮口不能转动,一点用处都没有。”

  “唉!”张佩纶长叹,“小宋先生,七年经营之力,夫复何言?”

  亲兵听不憧他发的感慨,却有一个很实在的建议:“大人!大家都说,法国兵不敢登岸,登岸就是自投罗网。看局势一时不要紧,大人还是回去吧!船局没有人,蛇无头而不行,事情会越搞越坏。”

  亲兵都有这样的见识,张佩纶真是惭愧无地。点点头说:“原是要回去的,不过法国兵得寸进尺,虽不敢登岸,一定还会开炮,船局怎么能住?”

  “总得尽量往前走,越近越好。这里离船局二十多里路,又隔着山,消息不通总不好。”

  “你说得是。倒看看移到那里好?”

  身边没有幕僚,张佩纶拿一名亲兵,当做参赞密勿的亲信。那亲兵倒也有些见识,认为不妨求助于涌泉寺的老和尚。

  “言之有理!”

  “那么,我把老和尚去请来。”

  “不,不!”张佩纶说,“应该到方丈处去求教。却不知道老和尚起身了没有?”

  “天都快亮了!和尚在做早课,老和尚一定已经起身。请大人就去吧!”

  这当然要检点衣履,尽自己的礼节。无奈一件竹布和纺绸的“两截衫”,遍沾泥污,身上穿的一套短衫裤,也是汗臭蒸薰,难以近人。不过既不能赤身露体,只得将就。脚下的白布袜子,已不能穿,鞋子也只剩了一只,唯有赤足穿上寺里送来的凉鞋。真正“轻装简从”,去谒方丈。

  见了老和尚道明来意,果然亲兵的主意不错,老和尚一力担承,代为安排。为他设谋,以驻靠近船局的彭田乡为宜,在那里多的是涌泉寺的施主,一定可以觅得居停。

  于是,由涌泉寺的知客僧陪伴,张佩纶到了彭田乡,直投一家姓陈的富户。陈家信佛最虔,是涌泉寺的护法,虽对张佩纶不满,但既看佛面,又看僧面,还是殷勤招待。沐浴更衣,焕然一新,张佩纶又颇象个“钦差大人”了。

  正在跟主人从容叙话之际,只听得隐隐有鼓噪之声,张佩纶是惊弓之鸟,怕有人兴问罪之师,吓得那张白面,越发一点血色都没有。

  主人看出他的心事,急忙说道:“张大人请安坐。我去看看是什么事?”

  到门口一看,有七八个人争着在问,陈家新来一位外省口音的客人,可是“会办大臣张大人”?主人不敢造次,先要弄清楚,打听这位客人的作用何在?

  “总督衙门悬赏找张大人。我们问明白了,好去报信领赏。”

  “是真话?”

  “是真话!不信你问地保。”

  地保也正赶了来。陈家主人一问,果有悬赏找张大人这回事,便承认有此贵客。隔不了两个时辰,督标的一名把总,送来一通公文,原来是专寄张佩纶的“廷寄”,由总督衙门转交。遍寻他不着,特意悬赏。差官送上公文,还带来何璟的话,要跟张佩纶会面,是他进城,还是总督来看他?

  张佩纶不即回答,先看廷寄,是批复他六月十四拜发的“密陈到防布置情形一折”,奉旨:“览奏具见勇敢,布置亦合机宜,仍着张佩纶加意谨慎,严密防守。并随时确探消息,力遏狡谋。”

  张佩纶苦笑着将廷寄丢在一边,问起城里的情形。差官只知道巡抚张兆栋托病不见客,何璟因为总督衙门四周有炮守护,倒还镇静。

  “船局何大人呢?”张佩纶问,“可知道他的下落?”

  “知道的。”差官的表情很奇特,有些想笑不敢笑,而又想说不敢说的神情。

  “如今在那里?”

  “不知道。”

  既说知道又说不知道,词气近乎戏侮。如在以前,张佩纶必加痛斥,但此时就象身上受了暗伤一般,一有盛气,便牵掣伤处,人好象矮了半截。

  “怎么回事?”他只能微微责备,“你前言不符后语。”

  差官也发觉自己的语言矛盾,须得有一番解释,但说来话长,又恐贬损官威,惹张侧纶不悦,因而先声明一句:“何大人的下落,我也是听来的,不知是真是假?不敢瞎说。”

  “不要紧,说说何妨!”

  何如璋也是一听炮声就逃。只是逃的方向不同,是由鼓山向西而逃。

  一逃逃到快安乡。那里的施家是大族,有一所宗祠,附属的房舍甚多。何如璋认为这里倒是安身之处,当即派亲兵跟管祠堂的人去说,要借住几天。管祠的听说是船政局何大人,又见亲兵态度狞恶,不肯也得肯。于是一面收留,一面派人去通知施家的族长。

  施家的老族长嫉恶如仇,听说何如璋不在江上督师,弃职潜逃,大为不满。亲自赶到祠堂,告诉管祠的,去跟何如璋说,宗祠不便容留外人,请他马上走!

  这一下害了管祠的。一说来意,何如璋的亲兵先就翻了脸,一刀背打在管祠的背上,何如璋连连喝止,已自不及,管祠的口一张,吐出来一口鲜血。

  挨了打还不敢声辩,回来一诉苦,施家老族长大怒,决意驱逐何如璋。但如鸣锣聚集族人,可能激起众怒,闯出“戕官”的大祸,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条绝计。

  “放火烧房子!”他说,“烧得他不能存身。”

  “这,”管祠的说,“这怕不妥吧?”

  “没有什么不妥!无非烧掉两间耳房,我出钱赔修。不烧到正厅就不要紧。”

  于是找了些族人来,先备好水桶撬钩等等救火工具,守住正厅,然后动手放火。何如璋一看浓烟熏人,赶紧出屋躲避,但见施家族人,冷颜相向,却不救火。心里立刻明白,低着头跟亲兵说:“人家不肯留我们,不必勉强。我们走!”

  于是沿江急走,惶惶然不知何地是今宵宿处?幸好暝色四合中,炮声渐稀,何如璋心神略定,想起有一家洋行常做船局的生意,总有香火之情。投到那里,果如预料,洋行中人跟施家大不相同,不但收容,而且接待得颇为殷勤。

  惊魂稍定,少不得问起战况,只知船师一败涂地,但船局的损害却不太重。到了起更,忽然又听得炮声隆隆,亘续不绝,派人打听,才知道船政局的辕门,照常放“更炮”,而法国军舰误认作是炮台合击的号炮,先下手为强,向马尾道方勋所辖的营垒,轰击不停,直到清晨四点钟,方始住手。

  何如璋千万遍捣床捶枕,彻夜不眠,乱糟糟地思前想后,不知何以自处?船局既不能回去,这江边的洋行,也难保不受炮火波及,无论如何要到省城,督抚会办,聚在一起,也有个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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