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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555)

  “王爷请想,发一两银子的钞票,收进一两现银,这一两现银,可以用来兑成英镑,跟外国订船购炮之用,岂不是一个钱变作两个钱用?这多出来的一个钱,等于是跟百姓借的,钞票就象借据一样,不过不必付利息。而百姓呢,拿这张钞票又可以完粮纳税,又可以买柴买米,一两银子还是一两银子,分文不短,岂不是于民无损,于国有益?”

  “啊!这个法子好!”醇王大为兴奋,“如今借洋债很费周章,又要担保,又要付利息,倘或发一千万两的钞票,兑进一千万现银子,就是白白借到了一笔巨数,那太妙了。”

  “是!”李鸿章说,“不过这一千万两银子,倘或浮支滥用,挥霍一尽,那就是欠下了一大笔债。若是拿来开矿造铁路,作生利的资本,赚出钱来,再添作资本,这样利上滚利,不消二三十年工夫,我大清国也就可以跟西洋各国一样富强了!”

  醇王听得满心欢喜,决定好好来谈一谈这一套理财妙计。李鸿章原就有一份说帖,是总税务司赫德所拟,而且跟英国汇丰银行的总经理克米隆已经长谈过好几次,妙计都在锦囊中,这天说动醇王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少荃,”醇王最后作了一个结论:“我想邀军机跟总署诸同仁,来一次会议,所谈的就是三件大事:海军、铁路、银行。你看如何?”

  “悉听王爷裁夺。”李鸿章说,“不过外商叫银行,咱们还是叫官银号好了。免得名称雷同,混淆不清。”

  这是为了消除卫道之士的疑忌,有意不用洋人的名称,醇王会意,连声道“是”。接下来又问:“你这几天总要先拜客,军机跟总署也得预备预备。说不定上头还要召见一次。我看会议的日期,倒不必太迫促。二十八好不好?”

  “是!二十八。”李鸿章说,“会议是王爷主持,自然听王爷定日子。”

  等回到贤良寺,李鸿章不入卧室,径自来到幕府聚会办事的厅房,批阅文电。一面看,一面就作了裁决,幕府依照他的意旨,分头拟稿发出。最后才看明天开始拜客的单子,长长一张红笺,不下百人之多,李鸿章一见皱眉,提起笔来,大涂大抹,删减了一半。

  ※ ※ ※

  拜客的名单上,头一名是武英殿大学士灵桂。他是曾国藩一榜的传胪,道光二十七年丁未,以左副都御史充会试“知贡举”,虽是“外帘官”,照例也算这一科进士的老师。李鸿章是丁未翰林,科甲中人,最重师门,所以第一个就拜灵桂,备了一千两银子的贽敬,附带二百两银子的门包。

  门生拜老师,照规矩进由边门,出用中门,名为“软进硬出”。但李鸿章既有爵位,又是首辅,真所谓“位极人臣”。灵桂家开中门迎接,而且先有管家到轿前回明,“不必降舆”,大轿一直抬到二堂滴水檐前,变成“硬进硬出”。

  灵桂已经病得不能起床了。在轿前迎接的,是灵桂的儿子孚会,年轻还不大懂事,幸好有灵桂的女婿荣禄照料,周旋中节,井井有条。略作寒暄,李鸿章便问起老师的病情。

  “家岳的病,原是气喘宿候,逢秋必发,只不过今年的来势特凶,一发不可收拾。”

  “喔,”李鸿章问道:“请谁看的?”

  “请的薛抚屏。”荣禄摇摇头,“他说:不救了!拖日子而已。”

  “唉!”李鸿章微喟着说:“我看看老师去!”

  “相见徒增伤感。中堂不必劳动吧!”

  这是谦词,李鸿章当然非看不可,“白头师弟,”他说,“见得一面是一面。仲华,请引路。”

  于是到了灵桂病榻前,白头师弟,执手相看,都掉了眼泪,荣禄硬劝着将李鸿章请到客厅。本来可以就此告辞,况且拜客名单虽删减了一半,也还有长长一串拖在后面,不容久坐。但李鸿章为了荣禄的缘故,决定把握这个无意邂逅的机会,稍作盘桓。

  “后事想来都预备了。”

  “是!”荣禄从衣袋中取出一张纸来,“遗折的稿子拟好了,请中堂斟酌。”

  这也是一种“应酬”,而李鸿章因为一生没有当过考官,对于他人请看文章,最有兴趣,居然戴起眼镜,取来笔砚,伏案将灵桂的遗折稿子,细细改定。这一下又花了半点钟的工夫。

  荣禄称谢以后。提到李鸿章此行,少不得有一番很得体的恭维。李鸿章倒也居之不疑,不作谦虚的客套,等荣禄的话完,忽然问道:“仲华,你今年贵庚?”

  “今年三十八。”

  “可惜!”李鸿章大摇其头,“我为国家可惜,正在壮年,如何容你清闲?醇王处事,我样样佩服,就这件事上头,可不敢恭维了。”

  荣禄很洒脱地笑了一下,“被罪之身,理当闭门思过。”他说:“至于七爷对我,提携之德,实在无话可说,将来补报也总有机会的。”

  “眼前就是机会。”李鸿章说,“京营加饷,似乎势在必行。加了饷自然要整顿,这个差使,仲华,依我看非你莫属。”

  荣禄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要自己有所表示,他乐意在醇王面前进言推荐,其实自己与醇王的关系,又何劳第三者费心?醇王的短处是不免多疑,果然李鸿章在他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他只以为自己有倒向北洋之心,反而引起猜忌。

  这样一想,颇为不安,怕李鸿章鲁莽从事,好意变得不堪承受,因而接口答道:“这是中堂看得起我。如果七爷觉得我还可以效一时之驰驱,我又何敢崖岸自高?多承中堂指点,一两天之内,我就去见七爷。”

  这是暗示:有话他自己会说,无须旁人代劳。李鸿章是何等脚色?自然一听就懂,“这才是!”他连连点头,鼓励他说:“醇王知人善任,笃念旧情。仲华,你真不必自外于人。”

  ※ ※ ※

  等李鸿章一走,荣禄又拿他的话细想了一遍,觉得适园之行,必不可少,而且愈快愈好。

  因此,这天午后,策马径往伞子胡同。这几年踪迹虽疏,但毕竟不是泛泛的关系,所以醇王听得门上一报,立即延见。

  见了面,先问起灵桂的病情,荣禄是早就想好了的,不能无故谒见,要借他岳父的病,作个因头,所以此时正好借话搭话。

  “我岳父的病,是不中用了,一口气拖着,只为有心事放不下,特地叫我来求王爷。”

  “喔,他有什么心事?”

  “还不是身后之名!”荣禄说道:“我岳父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蒙宣宗成皇帝朱笔亲点为传胪。宗室照例不能得鼎甲,所以,这个传胪,更为可贵,将来的谥法上,要请七爷成全。”

  旗人对谥法,特重一个“靖”字,因而醇王问道:“莫非他想谥文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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