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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607)

  这一慰问,都是泛泛其词,大家只觉得他向有耿直的名声,不愧铁面御史的美称,而上折言事,招致严谴,应该寄以同情。但细细考究,竟不知因何而应慰问?劝皇太后学太上皇,不是一件好事,值得慰问吗?当然不值,而且反应该说他咎由自取。只是以屠仁守的为人,决不肯阿附依违,或者有意搏击,象张之洞、张佩纶当年那样,建言的作用在猎官。因此,交情比较深的朋友,便要率直相问:何故出此?

  屠仁守被逼不过,同时觉得所谋不成,开去御史职务,就不能再上折建言,等于事过境迁,谈谈不妨。因而将其中的原委曲折,细细诉诸于几位至交之前。并一再叮嘱:不足为外人道。

  那知道底蕴还是泄漏了,有人将屠仁守的秘密,悄悄告诉了新升任刑部尚书的孙毓汶。

  他想起前一天慈禧太后召见翁同龢时,曾表示屠仁守虽然妄言乱政,却不失为台谏中的贤者,看样子老太后有回心转意的模样,对屠仁守的观感果真有了改变,却是一种隐忧。

  因此,孙毓汶特地去见醇王,屏人密谈,决定下辣手将屠仁守逐出京城。不过此案由吏部主办,目前还不能运用军机的职权干预,只有静候“交部议处”的复奏到达,再作道理。

  ※ ※ ※

  吏部主办此案的是考功司郎中钰麟与主事卢昌诒。处分言官,事不常有,律例中无明文可查,研究了好些时候,认为只有比照“违制律”议处。

  “违制”的处分,有轻有重,由罚薪到革职不等。而论情课罪,屠仁守的情形,竟似求荣反辱,究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处分。但特旨交议事件,又不便拟得过轻,斟酌再三,拟了个“革职留任”的处分。

  抱牍上堂,这天是尚书徐桐、锡珍与左侍郎松溎在衙门里,长揖参谒以后,钰麟说明原委,静候示下。

  徐桐本来是党附醇王的,因为醇王忽然由守旧卫道一变而为与恭王一样,好谈洋务,颇有深恶痛绝之感,所以知道了屠仁守崇太后的本意在黜醇王,便觉得应该保全。锡珍是长厚君子,认为这样的处分亦够重了,表示同意。不过尚书与侍郎同为堂官,还需要问一问松溎的意思。

  松溎很耿直,“照我看,似乎不应该处分,”他说,“屠某亦是一片好意。如果建议太后训政应该革职,那么,倘有人说,皇上早已成年,太后何不早日归政?这又该怎么样?

  该奖励吗?”

  “说得是。”锡珍点点头,“大婚、归政两大盛典,喜气同沾,似乎对屠某不宜作过分之举。”

  “那就这样吧,‘革职留任’!不过,他已经开去御史,何职可革?”徐桐问钰麟,“这有说法没有?”

  “屠仁守开去御史,应该另案办理。开去职务,不是免官,自然要另外调补对品的官职,即以调职之日,为革职留任之日。”

  “噢!噢!”徐桐又问:“将来调什么官?”

  “自然是调部属,不可能再回翰林院的。”

  “好吧!将来替他找个好缺。拿稿来!”

  徐桐、锡珍、松溎依次画了行,另外还有三位侍郎也应该画稿,不过可以补办手续。

  钦命要件,当日便办稿复奏。

  慈禧太后正忙着大婚的喜事,而且复奏的辞句含混,不暇细辨,便发交军机办理。原奏到了孙毓汶手里,立刻就看出了其中的深意。

  于是他提笔拟了一个奏片:“查屠仁守开去御史,交部议处,经部复奏:‘比照违制律,议以革职留任,惟现已开缺,应于补官日办理。’又奏:‘屠仁守开去御史一节,另行办理。’究竟作何办理?议以补官日革职留任,系补何官?均所不知。

  拟请旨着吏部明白回奏。”

  写完以后,孙毓汶自己先在最后具名,然后送交许庚身、张之万、额勒和布,一直到军机领班的礼王世铎,一一列衔,方能呈上御前,可是除他自己以外,第一关就未能通过。

  “莱山,”许庚身轻声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为已甚吧!而且,皇后的嫁妆亦快进宫了,上上下下,喜气洋洋,何必杀风景?”

  “我与屠梅君无怨无仇,何必跟他过不去。是‘这个’的意思。”孙毓汶做了个“七”

  的手势。

  “那么,压一压总不要紧。过了好日再递。”

  “这倒可以。”孙毓汶说,“你先列衔。”

  许庚身无奈,只好写下名字。军机处差不多就是他们两人,禀承醇王的意思在主持一切,张之万随波逐流,额勒和布沉默寡言,世铎全无主张,都是问都不问,便书名同意。

  ※ ※ ※

  这天是正月二十四,一早有极好的太阳,万人空巷在旭日中看皇后的妆奁,总计两百抬,分两天进宫。由东城方家园迤逦而至,进东华门、协和门、后左门,抬入乾清宫。同时,瑾嫔与珍嫔亦有妆奁,数目不及皇后之多,也不能由正面进宫,是从神武门抬到东六宫安置。

  两家妆奁,从上午八点钟开始,到下午两点钟方始发完,天气就在这时候突变,浓云密布,到晚来竟飘起雪来了。

  这是件杀风景的事,且不说二十七大婚正日如何,起码第二天发第二批妆奁,雨雪载途,就有许多不便。两家执事的人,连夜备办油布,将待发的妆奁,遮得严严密密。这一来就如“锦衣夜行”,看不到什么了,而且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冒着风雪出来看热闹。多少天的辛劳,期待着这两天的荣耀,作为补偿,不想一半落空,桂祥大为丧气。

  “真没意思!”他向他夫人说,“看是出了一位皇后,备办嫁妆,就倾了我的家。这还不说,倾家荡产能挣个面子,也还罢了,偏偏又是这样的天气!”

  “这怕什么?”桂祥夫人说,“好事多磨,倒是这样子好。”

  “好?”桂祥冷笑,“好什么?眼看就要归政了,你以为皇上会有多少恩典到咱们家?”

  “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承恩公,前两天又有懿旨,以侍郎候补。宫里有皇太后,外面有七爷,还怕少了你的官做。就怕你丢不下这杆烟枪,再好的差使,也是白搭。”

  “算了,算了!我真不想当什么承恩公。你看崇文山……”‘咄!”桂祥夫人抢着打断,“越说越好了,怎么拿这个倒霉鬼来比你自己?也不嫌忌讳!”

  桂祥将头一缩,烟枪入口,吞云吐雾,百事不问。桂祥夫人看夫婿如此,实在有些伤心,也有些担心:二月初五,皇帝赐宴后家,百官奉陪,桂祥没有做过大官,也没有经过大场面,到了那天,高踞东面首座,位在大学士之上,为殿内殿外所一致瞩目。看他这委琐的形容,到那时候会不会失仪,闹出离奇的笑话来?实在难说得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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