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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686)

  “怎么预备的?”

  “弘德殿重新裱糊过了。书、笔墨纸张,全照老例备办。

  师傅休息的屋子,格外备了暖椅、火炉。”

  值弘德殿的师傅是承恩公崇绮,又有旨意特派大学士徐桐常川照料弘德殿。慈禧太后提醒立山说:“徐桐也得单另给他预备屋子。”

  “原是跟师傅一间。”立山答说:“奴才的愚见,第一,两老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寂寞;第二,照应也方便。”

  “也好。”慈禧太后问道:“大阿哥跟你们有什么罗嗦的事没有?”

  这意思是问,溥儁可曾以大阿哥的身分,直接向内务府要钱要东西,或有其他非分的要求。立山心想,大阿哥本人毕竟还是个孩子,进宫的第二天,就要他所喂养的两条狗,过年也不过要些花炮之类的玩物,这些差使好办。不好办的是端王假借大阿哥的名义,向内务府打交道,譬如要八匹好马之类,拒之不可,而一开了端,又深恐成了例规,得寸进尺,难填贪壑。如今既然慈禧太后提起,正好就势堵住这个漏洞。于是,他想了一会答说:“回老佛爷的话,大阿哥要东西,内务府该当办差。不过,内务府找不出老例,不知大阿哥位下,该当供应些什么?奴才请懿旨,以后大阿哥要什么,先跟老佛爷回准了,再交代内务府遵办。

  这么着,奴才那里办事就能中规中矩了。”

  “中规中矩”四字,易于动听,慈禧太后点点头便喊:

  “莲英!”

  “奴才在这儿。”李莲英急忙从御座后方闪了出来。

  “立山的话,你听见了!他的话不错,不中规矩,不成方圆;你说给大阿哥的首领太监,要东西不准直接跟内务府要,先开单子来让我看。我说给,才能给。”

  “是!奴才回头就说给他们。”

  “这几天,”慈禧太后看着立山与李莲英问,“你们听见了什么没有?”

  立山不答,李莲英只好开口了,“奴才打送灶到今天,还没有出过宫。”他说,“有新闻也不知道。”

  “立山,你呢?总听见什么新闻吧?”

  指名相询,不能不答。立山想起赵玉山所说的情形,随即答道:“听说义和拳闹得很凶。说什么神灵附体,有很大的法力,其实全是唬人的。义和拳就是教匪,嘉庆年间有上谕禁过的。”

  “有上谕禁过,就不准人改过向善吗?”

  立山不想碰了个钉子!再说下去更要讨没趣了,急忙改口:“奴才也是听人说的,内情不怎么清楚。”

  “你听人怎么说?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唬人?”

  这带着质问的意味,立山心想,皇太后已有成见,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听得进去,除非找到确凿有据的实例。这样想着,不免着急,而一急倒急出话来了。

  “奴才听人说,袁世凯在山东,拿住义和拳当面试验。不是说刀枪不入吗?叫人一放洋枪,鲜血直冒,前后两个窟窿。所以义和拳在山东站不住脚,都往北挤了来。吴桥的知县查办很认真,他那地段就没有义和拳。”

  “噢!”慈禧太后微微点头,有些中听了。

  “义和拳仇教为名,其实是打家劫舍,烧了教堂,洋人势必提出交涉,替朝廷添好些麻烦。想想真犯不着。”

  “这倒也是实话。”慈禧太后又说,“以后你在外面听见什么,常来告诉我。”

  “是!”立山稍等一下,见慈禧太后并无别话,便即跪安退出,心里颇为舒畅,自觉做了一件很对得起自己身分的事。

  过了几天,立山在内务府料理完了公事,正要回家,只见有个李莲英身边的小太监奔了来,递上一封短简,是李莲英的亲笔,约他晚上到家小酌。书信以外,还有口信。

  “老佛爷赏了两天假。”小太监说,“李总管马上就回府了,说请立大人早点赏光。”

  “好!”立山一面从“护书”中抽张银票,看都不看便递了过去,一面问道:“就请我一个,还是另有别的客?”

  “大概只请立大人一位。”小太监笑嘻嘻地接了赏,问说,“可要我打听确实了来回报?”

  “不必了!你跟李总管说,我四点钟到。”

  于是出宫回家,吃完饭先套车到东交民巷西口乌利文洋行,物色了好一会,挑中一枚嵌宝戒指,揭开戒面,内藏一只小表;一只薄薄的银制怀炉,内塞棉花,加上“药水”点燃,藏入怀中,可以取暖多时。李莲英最好西洋新奇玩饰,所以立山常有此类珍物馈赠。

  “何必呢?”李莲英说,“我不敢常找你,就是怕你破费。”

  “算了,算了!这还值得一提吗?”立山定睛打量了一会,奇怪地说:“你今天怎么是这样一副打扮?”

  李莲英头挽朝天髻,上身穿一件灰布大棉袄,下身灰布套裤,脚上高腰袜子,穿一双土黄云头履,手上还执一柄拂尘,完全道士的装束。

  “白云观的高道士,要我一张相片,指明要这么打扮。”李莲英答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反正几十年的交情,他说什么,我横竖依他就是了。”

  “你倒真是肯念旧的人。”立山忽发感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唉!”

  李莲英不作声,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只招一招手,随即在前领路。穿过一重院落,向东进了一道垂花门,里面南北两排平房,北屋是客厅,南屋是卧房及起坐之处。他跟立山的情分不同,将客人引入南屋去坐。

  南屋一共三间,靠西一间设着烟榻,一个小厮跟进来点上烟灯,李莲英摆一摆手,各躺一面。立山一面拈起烟签子烧烟泡,一面问道:“莲英,你好象有话跟我说?”

  “是有几句话。”李莲英说,“四爷,你何以那么大的牢骚?

  什么‘新人’、‘旧人’的!”

  “这也不算发牢骚。跟我不相干的事。”

  “跟你不相干,就更犯不着这么说。四爷,”李莲英说,“你自己知道不?你把端王兄弟给得罪了。”

  “噢!”立山很关切地问,“怎么呢?”

  “第一,你说大阿哥跟内务府要东西,端王知道了,说你这话是明指着他说的,已经有话了,要你心里放明白些儿!第二,你说义和拳怎么唬人,老佛爷倒是听进去了。前天端王进宫,尽夸义和拳有多大的神通。老佛爷听得不耐烦了,冷笑一声说:‘算了吧!但凡是有点儿脑筋的,就不会相信那些唬人的玩意。’端王一听话锋不妙,没有敢再开口。出去跟人打听,‘老佛爷平时也挺相信义和拳的,怎么一下子变了呢?’有人就告诉他,说你在老佛爷面前奏了一本,把义和拳贬得一个子儿不值。端王大不高兴,说总有一天让你知道义和拳的厉害!你可小心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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