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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743)

  话是说得很有道理,但慈禧太后还是不能明白宣示,一定不走。第一、想到联军包围紫禁城,不免心悸;第二、这场滔天大祸,是由戊戌政变演化而来,洋人很可能提出这么一个条件,议和可以,先请皇帝复位。那一来,自己是非交出政权不可了!但如“出巡”在外,则闪避搪塞,怎么样都可以想得出法子。

  如今有珍妃的这张纸条,慈禧太后更觉得自己的所见不差。不过,要走非先说服荣禄不可,派谁留守,主持和议,亦是一大难题。

  “唉!”她不自觉地叹口气:“真烦人!”

  “船到桥门自会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李莲英,劝慰着说:“老佛爷请宽心。

  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奴才决不信这一回会过不去!”

  “这一回不比往常。”慈禧太后又叹口气:“这会儿有当年六爷那么一个人在,就好了。”

  “六爷”是指恭王奕诉。当年文宗避难热河,京里就因为有恭王留守,主持对英法的和议,大局才能稳定下来。如今环顾皇室,及得上恭王一半的都没有一个。就是忠荩干练的大臣,荣禄又何能比当年的文祥?抚今追昔,慈禧太后兴起一种好景凋零,木残叶秃的萧瑟凄凉之感。

  也因此,四十年前仓皇出奔,避往滦阳的往事,又兜上心头。当时魂飞魄散,只觉能逃出一条命去,是侥天之幸,但以今视昔,则欲求当年的处境亦不可得!那时,通州还有僧王与胜保在抵挡,京里,肃顺虽可恶,才干还是不错的,乘舆所至,宿卫森严,供应无缺,军机章京照样背着军机处的银印“赶乌墩”,沿途随时可以发布上谕。此刻呢?连抓几辆大车都困难,其他还谈得到什么?

  这样一想,更觉愁烦,“听天由命吧!”她说:“反正什么样也是死!”

  “老佛爷!”李莲英急忙跪了下来:“可千万自己稳住!不然,宫里先就乱了!”

  这话使得慈禧太后一惊!立刻就想到了珍妃的那张纸条,如果宫里一乱,会成什么样子?皇帝会不会乾纲忽振,挺身出来问事?只转到这个念头,不必往下多想,慈禧太后的那颗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定神细想一想,觉得不能不作最后的打算,“莲英,”她说:“你悄悄儿去备一套衣服,就象汉人小户人家的老婆子所穿的。”

  “是!”李莲英大吃一惊,心想,这是乔妆改扮避难,为人识破了,大为不妥。

  正在想提出疑虑,慈禧太后又开口了:“你马上去办!”

  “是!”

  “崔玉贵呢?”慈禧太后说:“找他来!”

  等两个人换了班,慈禧太后吩咐崔玉贵,即时召珍妃,在景祺阁候旨。

  “你自己去!不必跟她多说什么。”

  “是!”崔玉贵答应着,即时赶到珍妃幽禁之处去宣旨。

  在珍妃,当然大感意外。一转念间,想到自己所写的那张纸条,以及寿儿来找金钗的那种慌张的神色,不由得大感不安。

  “玉贵,”她问:“老佛爷召见,是有什么话问吗?”

  “那可不知道了。主子请上去吧!一见了面,不就知道了吗?”

  珍妃碰了个软钉子,不由得有些生气,傲然答说:“我当然要上去!怕什么?”

  说完,用手掠一掠鬓发,出门跟着崔玉贵往北走,十几步路就到了景祺阁。珍妃照例在走廊上先站一站,等崔玉贵进去通报。

  “叫她进来吧!”

  珍妃听得里面这一声,不待崔玉贵来传,自己掀帘子就进去了,屈双腿请安,用平静的声音说:“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你替我跪下!”慈禧太后急促地说:“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罪孽?”

  跪在青砖地上的珍妃,微扬着脸,而且视线是偏的,不知望在何处?这种不拿正眼看人的轻蔑态度,惹得慈禧太后勃然大怒。可是,火气一上来就被自己很快地硬压了下去,因为在她所遇见过的人之中,常惹她生气,往往无可奈何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从前的“五爷”惇王,一个就是眼前的珍妃,软哄不受,硬吓不怕。脾气发得自己下不了台,不如聪明些不发为妙。

  因此,慈禧太后只是铁青着脸问:“今儿谁到你那里去过了?”

  “除了送饭的,没有别人。”珍妃答得很快。

  “送饭的是谁?”慈禧太后转脸问崔玉贵。

  “回老佛爷的话,”崔玉贵答说:“不相干!送饭的都靠得住。”

  这是说,送饭的不会传递信息,那就一定另外有人,事实上已经知道,是永和宫的寿儿。珍妃既不承认,只有拿证据给她看了。

  “这张纸上的字,是你写的不是?”

  等慈禧太后将裹在绸手绢中的那张纸条一取出来,珍妃倒是大吃一惊,觉得脊梁上一阵阵发冷,可是马上将心一横,由崔玉贵手中接过自己所写的密简时,已经作了决定,矢口不认。

  “奴才没有写过这么一张纸。”

  这一回答,大出慈禧太后意外!她原以为珍妃很硬气,会一口承认,谁知道居然抵赖了!

  然而,这一赖真所谓“欲盖弥彰”,可以确定是写给瑾妃,嘱她设法转呈皇帝。她之所以要抵赖,只是为了回护胞姐而已。

  于是慈禧太后要考虑了。若是必欲了解真相,瑾妃现在正派人看守着寿儿,惴惴然等待着查问,只要一传了来,不必动杖,就能让寿儿和盘托出。可是,她不能不顾到后果。

  这个后果,就是会造成一种传说,如果洋人打进京城,慈禧太后会逃,皇帝不会逃。他留下来还要跟洋人议和呢!

  有此传说,隐患滋多。想一想决定放过瑾妃,而这正也是变相笼络的一种方法,有所损亦有所益,不算失策。

  打定了主意,冷笑着说:“你也有嘴硬不起来的时候!国家搞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当初花里胡哨地哄着皇上胡作非为的缘故。洋人不攻进来便罢,若是攻了进来,我第一个就处你的死!”

  听得这话,珍妃心血上冲,满脸涨红,觉得世界上的谎言,没有比慈禧太后的这番话,更不符事实。明明是她自己听信了载漪、徐桐之流的话,纵容义和团闯下的大祸,谁知会轻轻将责任推在皇帝与自己身上,岂不可恨!

  她没法子一口唾沫吐在慈禧太后脸上,只能在态度上尽量泄愤,扬起脸,偏过头去,大声答道:“随便怎么办好了!”

  这更是公然犯上的行为,可说从未有人敢这样子对她说话过。然而,慈禧太后还是忍了下来,只“嘿、嘿”连声地冷笑着走了。

  而珍妃反倒有爽然若失之感。当她出言顶撞时,便已想到慈禧太后会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期待着有此一副模样为她带来报复的快意,稍稍补偿这两年多来被幽禁的诸般苦楚。然后,拚着皮肉受苦,当慈禧太后痛责时,毫不客气地顶过去,乘机发一发积之已久、藏之已深的牢骚怨恨,那就虽死无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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