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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786)

  “是!”皇帝低低地说:“儿子在想,珍妃如果泉下有灵,一定感激皇太后的恩典。”

  “但愿她有个归宿,早早超生。”慈禧太后又说:“等晚膳过了,你早早歇着去吧,到时候我让莲英到养心殿去。”

  于是传膳以后,宫门下钥;皇帝回到养心殿,已是掌灯时分。这天很冷,火盆中的炭不够旺,皇帝吩咐:“多续上一点儿!”

  结果还是不够多,偌大的云白铜火盆,只中间一小圈红。

  皇帝忍不住生气,找了首领太监孙万才来骂。

  “你听见我的话没有?叫你多续上点儿炭,为什么还是这么一星星鬼火?”

  “回万岁爷的话,炭不多了,后半夜更冷,不能不省着用。”

  “炭不多了?分例减了?”

  “分例倒没有减,就是不给。”

  “谁不给?”皇帝问说。

  就在这皇帝忍无可忍,震怒将作之时,门帘一掀,闪进一个人来,一面请安,一面说道:“奴才给万岁爷请晚安!”

  见是李莲英,皇帝胸头一宽,怒气宣泄了一半,他对李莲英视为教满洲话,教骑射的旗人,称之为“谙达”,他说:“你看看这火盆!屋子里那里还有热气儿?问起来,说是领的炭不足数,得省着用。到底是谁在捣鬼?”

  李莲英一看是孙万才,心里雪亮,此人是崔玉贵一伙,以为皇帝还是从戊戌政变到兴和团闹事那段期间的倒霉皇帝,这就大错而特错了。不过崔玉贵在太后面前说话,十句之中还是能听个三四句,自己也犯不上得罪他们那一伙,因而陪笑答道:“万岁爷请歇怒!内务府最近改了章程,一定是他们没有弄清楚,要裁减什么,也决不能裁到宁寿宫、养心殿这两处。”说到这里,扭脸向孙万才轻喝:“还不快到茶膳房取红炭来续上。”

  孙万才见机,赶紧退了出去,不多片刻,带着小太监另外抬来一个极旺的火盆。李莲英亲自动手,帮着替换妥当,然后倒了一碗热茶,用托盘送到皇帝面前。步履行动,又快又稳,而且悄无声息,最使皇帝感受深切的是,执役的态度跟在慈禧太后面前,毫无不同。

  等皇帝喝过两口热茶,脸上显得比较有血色了,李莲英方始不徐不疾地说道:“老佛爷派奴才来请旨,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珍贵妃的最后一面?”

  皇帝又茫然不知所答了,只觉得心乱如麻,而又象胸头有块大石头压着,气闷得无法忍受,直一直腰,仰着脖子长长吁了一口气,想出一句问话:“捞起来了没有?”

  “捞起来了。”

  平淡无奇的四个字,落入皇帝耳中,心头便是一震,有句话急于想问,而又不敢问,怔怔地好一会,方鼓足勇气开口:“人怎么样?还象个样子不?”

  见此光景,李莲英不敢说实话,慢吞吞地答道:“没有变,衣服也是好好儿的,只掉了一根扎脚的带子。”

  “这太好了。”皇帝又皱眉问道:“差不多一年半了,怎么会没有变?”

  “那是因为井底下太冷的缘故。”

  “对了!”皇帝想起宋仁宗的故事,“宋朝的李宸妃,仁宗的生母,去世的时候,仁宗不知道,大臣恐怕以后仁宗会查问生母的下落,就拿李宸妃的金棺用链子在四角拴住,临空悬在开封大相国寺的一口井里,也就是取其寒气,能够保住尸身不坏。”

  尸棺临空悬于井内,与尸首泡在井水之中,是两回事,李莲英心想,皇帝如果以为珍贵妃的容貌,虽死如生,则目睹真相,一定悲痛难抑。不如想法子拦住,不让他临视为宜。

  想是这么想,却不敢造次进言。他深知慈禧太后的用心,经此一番巨变,洋人更偏向于皇帝,而太后则不免有孤立之势。回銮之前,总算外有李鸿章与庆王,内有荣禄与瞿鸿矶,多方调护,不让洋人说一句对太后不满的话,也没有提出归政的要求,体面得保,大权不失,真正是来之不易。

  然而慈禧太后的基础并未稳固。回銮以前,可以将皇帝与洋人隔绝,而母子之间依然貌合神离,办易于遮掩。到京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尤其不能放心的是,皇帝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积威之下,而且皇帝的羽翼,已尽被剪除,诚然不能有何作为,可是,皇帝积愤难平,只要发几句牢骚,经新闻纸传布,便如授人以柄,为反对太后的人,出了一个极好的题目。

  因此,慈禧太后曾特别叮嘱李莲英,回銮途中,一切供御,要格外检点,决不可以显得太后与皇帝有所轩轾。她的做法是,尽量使人觉得宫廷之间,母慈子孝,融洽无间。这样,不但易于脱卸纵容拳匪的过失,而且也堵住他人之口,说不出请太后归政的话,因为母子同心一德,归政不归政无关紧要。倘或有人一定要在太后与皇帝之间,画一条截然不同的界限,说“训政”与“亲政”有如何如何的差异,亦可课以“离间”的罪名,由皇帝出面降旨去箝制。

  这一切做法的成败关键,是在皇帝身上,因此不能不善为安抚。慈禧太后知道,以她做母亲的身分,任何严厉的要求,为人子者承欢顺志,都当逆来顺受,只有两件事,自己做得不象个母亲了!

  一件是立大阿哥,明摆着打算废立,筹于做母亲的要将儿子撵出大门。既然如此,做儿子的亦就可以不认自己这个出于继承关系的母亲。俗语说的是,“虎毒不食子”,那样做法,未免过于绝情。不过,这个错误已经弥补过来了,在开封驱逐溥儁出宫,皇帝内心的感激,是可以从词色中清清楚楚地觉察到的。

  再一件就是将珍妃处死,如今追赠为贵妃,为她设灵,重新殡殓,都是补过的表示,皇帝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但最要紧的是要表示尊重皇帝的意愿。珍妃既然为他所宠爱,而又死得这么惨,那么当此唯一可以让他见最后一面的机会,而竟加以阻抑,无论如何是件说不过去的事。

  慈禧太后本来打算得好好地,但等尸体出井,听说形容可怖,便要考虑让皇帝看到,会有什么感想?

  很显然的,惊痛悲愤之余,一定会问,这是谁的罪过?旧恨本已快将泯灭,无端加上刺激,拿它勾了起来,决非聪明的办法。因此,慈禧太后变了主意,决定还是不能让皇帝看到珍贵妃的面目。不过,话已说出口,不能出尔反尔,只好交代李莲英来见皇帝,见机行事。

  这是个很难办的差使。李莲英一直到此刻才能决定,以皇帝见了珍贵妃的遗容,定会伤感作理由而谏阻,徒增反感,并无用处。唯有采取拖的办法,拖过入殓的时刻,皇帝亦就无可如何了。

  拖又有两种拖法,一是陪着皇帝闲谈,谈得忘了时候,再一种是设法让皇帝熟睡,睡得误了时候。这两个法子,那个比较好,一时还无法断定,眼前亦只有拖着再说。

  于是,他精神抖擞地,只在珍贵妃的丧事上找话题;而忘不了时时提到,慈禧太后是如何关切。由此又有意无意地谈起,珍贵妃入宫之初,在长春宫、在西苑、在颐和园侍奉游宴时,如何得慈禧太后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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