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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855)

  “岑春煊的性子太急。”

  “性子急没有用!要看事情,该急的急,该缓的缓。而且事情要靠大家办,不该光逼上头。”

  就这时候,李莲英来请示,原先奕劻已递了牌子,为今年万寿的庆典,请求“叫起”,慈禧已吩咐在膳后召见。此时是否“撤起”,来取进止。

  慈禧太后方在沉吟,荣寿公主就怂恿了,“还是叫起吧!”

  她说:“跟庆王聊聊,也散散心。”

  “好吧!叫!”

  于是,就在乐寿堂西的三友轩,召见庆王奕劻。他先奏陈了万寿庆典应该预备的事项,提到广东应该进贡的焰火等物,说是潮州、钦州一带,匪氛甚炽,贡品恐不能如数进献,须另筹补充。

  这让慈禧想到了刚才收到的电报,随即唤人将原电取了来,交奕劻阅看,垂询如何处置。

  “这情形很不好。‘三点会’刚在潮州闹事,还杀了地方官,如今钦州又闹土匪,倘或不办,跟革命‘乱党’勾结在一起,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奕劻紧接着说:“周馥勤慎有余,到底精力衰迈,胆小怕事,恐怕应付不下来。上次袁世凯进京,也跟奴才谈起,说他亲家的才力有限,年纪也大了,不宜在两广,奴才真怕他不幸而言中。”

  “原来袁世凯也这么说?”

  “是!”

  “那么,你看调谁去好呢?”

  “这个……,”奕劻沉吟了一下,面容肃穆地说:“奴才不敢以私害公。岑春煊跟奴才不和,奴才可不能埋没他的长处,论到带兵剿匪,眼前只有他跟袁世凯两个。可是论到威望,袁世凯又输他一着了!”

  “嗯,嗯!”慈禧太后深深点头,“带兵就要靠威望!岑春煊是好的,而况两广他最熟悉,真正人地相宜。可有一层,刚刚内调,怕他嫌辛苦,不肯再去。”

  “这话奴才可不敢苟同了。君命如天命,爱去不去,那里可以随臣下自己高兴?何况岑春煊受恩深重,更不应该怕吃辛苦!”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会说:“就这样吧!他很忠心的,谅来不会推辞。”

  “是!”奕劻答应着,又谈了些他项事情,跪安退出。

  出宫便回府,对于召对所作的决定,即便是对亲信,亦只字不露。第二天领班进见,首先便提周馥那个电报,只说广东的情势凶险,周馥请求派兵,应准所奏,交北洋从速办理。

  “兵是要派的,不过有兵也得有人会带。”慈禧太后说:“周馥不是带兵的人,而况年纪也大了。我想还是叫岑春煊到广东去吧!”

  “是!”

  就这样三言两语,便定了局。在瞿鸿玑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岑春煊本人更是既惊且怒,错愕莫名,毫不考虑的上折告病,自请归田。

  这不用说,当然温旨慰留,上谕中说:“岑春煊奏,恳请收回成命,另简贤员一折,岑春煊病尚未痊,朝廷亦甚廑念。唯广东地方紧要,现在廉钦等处均有土匪滋事,潮州府属之饶平县境,竟有聚众戕官重案,周馥恐难胜任,非得威望素著,情势熟悉之人,不足以资镇慑。该督向来办事认真,不辞劳怨,前在该省筹防一切,深合机宜,是以特加简畀,务当迅速赴任,通筹布置,安良除暴,消患未萌。该督世受国恩,当此时事艰难,自应力图报称,勉副朝廷惓怀南服,绥靖岩疆之意,毋得再行固辞。”

  此外又赏了十天假,在岑春煊来说,面子十足,不便再闹意气,否则就会自讨没趣。不过他当然亦不甘于就此离京,一天一个折子,痛陈时政,字里行间,夹枪带棒地将他看不顺眼的人,冷嘲热讽,方带着北洋新军将领田中玉由天津乘海轮南下,先到上海,再到广州。

  ※ ※ ※

  当岑春煊离京时,赵启霖亦方在摒挡行装,预备回湖南先住一阵再说。凡是言官因弹劾权贵而落职回乡,是件最出风头的事,朝士识与不识,大都会设宴饯行,甚至馈赠路费。离筵往往设在松筠庵——杨继盛的祠堂,是御史经常聚会之处。

  这一次公饯赵启霖,却不在松筠庵,而在陶然亭附近的龙树寺。此寺以一株极古的龙爪槐得名,张之洞当翰林时,最喜欢在这里作文酒之会。有一年与潘祖荫联名作东,大会名士,作诗作到下午四点钟,还不见开席,饿火中烧的客人,忍不住索食。两位主人,面面相觑,不知从何说起?原来潘祖荫以为张之洞预备了,张之洞则以为潘祖荫必亦预备了,结果谁也没有备饭。荒陂冷寺,由于这个轰传九城的笑话才大大地出名,常有骚人墨客的足迹。

  这天的主人是民政部参议汪荣宝。当客人到达时,壁间已贴了一张诗笺,题目叫做“赠别”,下面署名“衮甫”,正是汪荣宝的别号。

  这自然是赠别赵启霖的诗,共是两首七律:

  “城阙阴阴白日倾,沧波渺渺客心惊。浊醒一石难成醉,雄剑中宵尚有声!虎豹自依天咫尺,蕙兰宁怯岁峥嵘?长吟径度桑乾去,万树鸣蜩送汝行。

  縆瑟高堂曲未同,明灯离席思难穷。岂期并世闻鸣凤,长遣行人惜逝骙,左掖花枝迷夜月,洞庭木叶起秋风。天书早晚思遣直,何处山幽问桂丛。”

  客人看了,少不得有所评论,也有人觉得是个大好题目,很可以步韵寄意。其中有个侍讲学士叫恽毓鼎,正在漫步构思时,忽然有个人在他耳边叫一声:“老爷!”

  恽毓鼎心无旁骛,不免吃惊,定睛看时,是他的贴身跟班高升,便即问说:“什么事?”

  “太太打发人来说,有位极要紧的客人来拜,请老爷赶紧回去。”

  “是什么要紧客人?”

  “没有说。”高升踏前一步,低声说道:“只知那位客人送了很重的一份礼。”

  “喔!”恽毓鼎考虑了一下,决定先行告辞,向主人撒了个谎,说家里来了常州的乡亲,必得赶回去见面,随即就坐车走了。

  赶回去一看,不由得诧异,客人原是常有往来的世交,此人名叫朱纶,是现任江苏藩司朱家宝的长子。朱家宝字经田,云南宁县人,跟恽毓鼎、赵启霖都是光绪十八年壬辰科“刘可杀”那一榜的同年,朱纶是捐班的同知出身,工于应酬,夤缘得充考察政治大臣的随员,叙劳绩保奖了一个知府衔,更由载泽的关系认识了载振,刻意奉承,极得宠信,因而一个万难补缺的知府,得以调到民政部去当员外郎。

  朱家父子都很懂得骛声气,偶尔也烧烧冷灶,恽毓鼎既是同年,又是御史,当然是逢年过节,送红包的名单上必有之人。此外,也常有土仪馈赠,每次都是朱纶亲自登门致意,“老伯,老伯”地叫得非常亲热,所以恽毓鼎对他亦颇有好感。

  等朱纶刚请过安,恽毓鼎便向听差发脾气:“明明是朱大少爷,怎么说是不熟识的生客?真正混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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