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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87)

  在恩怨以外,最要紧的还是利害关系。顾命八大臣都垮台了,倚他们为靠山的人,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都想打听一下详细内幕,好作趋避。但自知色彩太浓,不便抛头露面,只好躲在家里干着急。

  另外在肃顺手里吃过苦头,被压抑而不得志的,那就跟那些失意者大不相同了,无不喜动颜色,奔走相告,同时更要去打听消息,联络感情,作为时来运转,复起的开始。

  恭王和桂良府里的门栏太高了,踏不进去,沈兆霖、文祥、宝鋆,也都是红顶子,难得高攀,所以目标集中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曹毓瑛,一个是朱学勤。

  曹毓瑛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处理回銮期间被压了下来的章奏诏令以外,他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安抚在外的将帅。中枢政变,必然会影响前方的军心,湘军正当用命之际,死了一个坐镇长江上游,协和各方的胡林翼,已足以打击士气,再去了一个支持湘军最力的肃顺,说不定就会引起猜疑,激出变故。倘或如此,后果异常严重,即使在京城里从顾命八臣手中,顺顺利利地接收了政权,这一次处心积虑所发动的政变,仍旧不能算成功。

  恭王和文祥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曹毓瑛和朱学勤也深明其中的利害,因此,两个人商量着,用恭王的名义,写信分致各地重要的督抚,除了说明肃顺等人获罪的由来以外,最主要的一点,是有力地暗示,保证他们所受到的支持,比过去只会增加,不会减少。这些信的措词甚难,过与不及,都非所宜。因而在军机处一直忙到上灯时分,才能回家。

  曹毓瑛一到家,盈门的贺客便迎了出来,纷纷向他道贺荣膺新命,入参枢机,然后把他簇拥了进来,厅中又还有一班人在等着,照样再周转一番,而门上来报,倒又有客来了。

  曹毓瑛一看这情形不妙,恭王那里还有许多事要商量,第二天一早又要出城到清河恭迎梓宫,那得有闲工夫来跟这些人应酬?因此,他就不脱袍褂,也不进上房,向他不离左右的一名心腹听差,使了个眼色,便坐在厅上陪客。

  一番寒暄过后,有个曹毓瑛的同年,开口发问,他问得十分率直:“琢翁,外间传言,说拿问‘三凶’谕旨,出于大笔,可有这话?”

  “三凶”之称,曹毓瑛还是第一趟听见,顾而言他地说:

  “‘三凶’?莫非指怡、郑两王和肃中堂?”

  问话的人有些发窘,身历其境的人,依然客客气气对载垣他们用官称,不相干的局外人,倒已经定了他们的罪,加以“三凶”的恶名了。

  这一下别的宾客也不敢胡乱开口了,只泛泛地谈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有一个人所问的,在曹毓瑛看来,极有关系,问的是新帝的年号,可是仍用“祺祥”?

  他还来不及回答,事实上亦很难回答,幸好他那心腹听差替他安排的脱身之计发动了,门上高擎一张名片,到了厅上,单腿屈膝向他打了个扦,用很清楚的声音通报:“恭王爷派人来说,请老爷马上到王府去,有要紧事商量。”

  那些想来打听消息或者套交情的宾客,只得纷纷起身怏怏辞别。曹毓瑛原要到大翔凤胡同鉴园,送了客,随即也就上了车,直放恭王的别墅。

  恭王与文祥已经谈了一会了,看见曹毓瑛到,劈头就说:“你来得正好。有个难题,你来出个主意,这一包东西怎么办?”

  曹毓瑛莫名其妙,把恭王所指的那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许多书札,拈起一封,略一审视,便知是从肃顺家取来的,他随即把它放下了。

  “莫非其中有什么关碍之语?”他问。

  “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看到恭王的脸色沉重,文祥的脸色严肃,曹毓瑛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把那包信推了一下,平静地说:“以不看为妙!”

  “着!”恭王突然击案一呼,把文祥与曹毓瑛都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他,他却又看着曹毓瑛问:“琢如,你不愿看这些信,为的什么?为的不生烦恼是非,是吗?”

  曹毓瑛微笑着点点头:“王爷明鉴!”他说:“倘或关连着什么同年知好,我既不便为他们求情,又不能视作无事。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了。”

  “好个‘眼不见,心不烦’!”文祥苦笑道,“琢如,你比我运气好。”

  这就可见文祥看了那些信也在大感为难。曹毓瑛心想,这些信中,不知牵连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最好一火焚之,也是一场阴德。但这话不便贸然出口,眼前只有先把它压下来再说。

  他刚有此一念,恭王却已见诸行动了,他亲手把那包信包好,“我也不曾细看。”他说,“琢如的办法最好,不闻不问。等事情略略乎定了,我奏闻两宫,当众销毁,好让大家安心。”

  “好极了,好极了!”文祥脱口大赞,如释重负,“王爷这样子处置,是国家之福。”

  “唯有这样,才能安定人心,一同把大局维持住。你们两位有机会不妨告诉大家,不必惊惶。不过……,”恭王沉吟了一会又说:“有几个人非办不可!”

  “名为‘肃党’的,也不可一概而论,形迹不著,不妨从宽。”文祥这样相劝。

  “当然。”恭王说道:“我想办两个人,一个是陈孚恩,一个是黄宗汉。”

  要办陈孚恩,曹毓瑛不觉得奇怪,陈孚恩是有名的能员,但也有名的狡猾。至于黄宗汉,历任封疆,毁誉不一,而且在清流名士中,颇有知好,如翁心存、翁同龢父子,就是走得很近的。

  心中虽有疑团,口头却无表示。文祥一向主张宽厚,曹毓瑛则是今非昔比,以前当军机章京,不过幕后的谋士,设谋不妨知无不言,态度立场亦比较单纯,善为人谋就行了,如今站在幕前,虽然衔头是“军机上学习行走”,但到底是共掌国柄的军机大臣,要学“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而况肃顺锋芒太露,喜欢得罪人,覆辙不远,岂可无戒?所以他们对恭王要办陈孚恩、黄宗汉的话,都出以一种审慎的沉默。

  这样,恭王也不必再谈下去了。曹毓瑛忽然想到了一个疑问,“刚才有人问我,”他说:“今上的年号,可是仍用‘祺祥’?”

  这一说,恭王和文祥都瞿然而起,“对了,”恭王大声说道:“当然不能用‘祺祥’!

  这是肃顺的年号。”他又转脸问说:

  “博川!我仿佛听你说过,芝老已有拟议。是吗?”

  “芝老”是指周祖培,“是!”文祥答道,“‘祺祥’这个年号,颇有人批评。芝老的西席李慈铭,就有许多意见。”

  “他怎么说?”

  “无非书生之见。”文祥又说:“也难怪他,他不知道肃六的用意。李慈铭批评‘祺祥’二字文义不顺,而且祺字,古来从无一朝用过,祥字亦只有宋少帝的年号‘祥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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