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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_高阳【完结】(104)

  “石风到廷尉衙门去接今尊出狱了。你好好休息,说实在的,此刻你一身尘土,膝上伤痕,样子有些狼狈,我叫人来照料,你好先洗个脸,修饰一下,回头好高高兴兴迎接令尊。”

  “多谢刘公!”缇萦看着他,好半天才吃力挣出一句话来,“我实在不知说什么话好!”

  刘端笑一笑,像对亲侄女儿似的,拍拍她的头,起身离去。

  “啊,刘公!”缇萦突然跳了起来,追着问道:“阿文呢?阿文如何了?”

  “喔,我倒忘了告诉你了。”刘端答道:“朱文自然被捕了。但你放心,我跟石风会想办法。免罪当然不可能,小罪却是逃不掉的。”

  “是怎样的小罪?”

  “一岁刑,或者两岁刑;最多三岁刑。”

  三岁刑!三年不得相见——一千日是好长好长的时间,缇萦身子又觉得发软了。颓然跌坐地上,直到刘端所遣来的女侍把她扶了起来。

  她们关上了院子的门,为她裹伤,为她梳妆,为她抹身洗发,最后她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服。等这一切刚刚完毕,听得有人在叩院门,打开一看,是神采飞扬的孔石风站在外面。

  缇萦秋波乱转,寻觅不见父亲的影子,便大问道:“我爹爹呢?”

  “还在廷尉衙门。”

  声音益发慌张了:“怎么?”

  “莫慌!”孔石风以沉着有力的语气,把她的心定下来,“你坐我的车去,我在路上告诉你——时间宝贵,莫耽误了!”

  缇萦无奈,怀着一团疑惧,跟他走了出去,万民客舍门口,停着一辆簇新的安车,车厢可容两人,但男女不得并乘,孔石风便叫御者让位,亲自执鞭。同时把要去的地方大声告诉了她。

  要去的地方是延尉衙门,淳于意已经释放出狱,由孔石风迎接上车。可是在听得被赦的经过后,他坚持着要孔石风设法,让他当时就能看一看朱文。

  于是又回到了廷尉衙门,找着艾全,说明来意,犯跸的案子可重可轻,但碍着孔石风的交情,艾全说不得只好担些关系,毅然答应下来。

  淳于意又提出第二个要求,希望能把缇萦接了来,一起探监。艾全人情做到底,索性也答应了,不过只许一次,不许两次,所以淳于意在那里等着,特地由孔石风来接她。

  谁知还是这一番曲折,但恰投缇萦的心意。原来就惦念朱文,不想这么就得到了见面的机会,真有喜出望外之感。

  见了他说些什么呢?一个念头未曾转完,又想到父亲,不知是何神态?父亲和朱文的影子,穿梭似的在她脑中往来,心里又乱、又兴奋,还有些仿佛有何不测之事,将要来临之前的不安。

  忽然,市声远隔了,车子转入一条宽阔的夹道,一面是小河,河外是莱畦;一面是苔藓斑驳的高墙。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停在一道与那高墙异常不称的小门前。

  “到了吗?”

  “到了,这是‘廷尉诏狱’的侧门。”

  这就是“廷尉诏狱”,将兵百万而惶悚于狱吏之尊的周太尉,便是拘禁在此,多少英雄豪杰,一旦犯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作践得犬豕不如,也就是在此,于今老父方庆更生,而另一个人就在午前,生死同运的人,此刻却教他独自蒙难,良心何安?

  “缇萦!”

  那熟悉的声音,一人耳中,缇萦立刻又是一番全然不同的心境。悲喜莫辨,恍同隔世,然后像突然醒悟了似的,和身一扑,跪倒在地,又尖又长地喊了一声,“爹!”

  老泪纵横的淳于意,一跌身坐了下来,只捧着女儿的脸,不断地说:“真难为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爹,爹!”缇萦哽咽着什么话也不能说,伏在老父肩头,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样哭声震天,原是狱中常事,艾全倒不觉得什么,但要探望朱文,是偷偷摸摸,不能叫人知道的事,照这样一哭,可就不大妥了。

  于是他提出警告:“仓公,”他板着脸说,“回头见了朱文,可得悄悄儿的。”

  “我知道。”孔石风满口答应。

  “你知道不行啊!”艾全斜睨着缇萦说,“倘忍不住大放悲声,还是不进去的为妙。”

  这就须缇萦有句话了,她咬一咬牙说:“我不哭!”

  “好!那就跟我来吧!”

  艾全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挑了一个去开狱门,“嘎——”沉重的狱门被慢慢推开,立即有阵阵阴湿、霉浊,并夹着血腥味中令人欲呕的气味传出来。门里是一条黑黝黝的甬道,两旁隐隐有无数栅门。偶或突然一声凄厉的呻吟,听得人毛骨悚然。

  艾全领头,其次是孔石风,再次是淳于意——缇萦吓得瑟瑟发抖,只紧紧地拉住她父亲的衣眼,闭着眼,一步一步,在湿腻腻的地上,极小心地跟着走。

  仿佛觉得转弯了,而且眼皮上一亮,同时听得艾全说道:“就这里!”

  缇萦抬头睁开眼来,首先看到一方天窗,日影斜射,照出单独的一间因房。这时孔石风已紧凑在概门上喊:“朱文、朱文!你看谁来了?”

  “啊,石风!”朱文的声音,十分响亮,但影绰绰看他走路的样子,却是一瘸一拐地。

  缇萦异常关切,不自觉地攀住栅门,急促地轻叫:“阿文,你可是受伤了?”

  “是你!”然后是更大的惊喜:“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也在这里?”

  淳于意不善于表达情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声音也还是相当从容的,“阿文!”他说,“我特意带了缇萦来看你。我蒙天恩特赦,只是苦了你!”

  “还有,”孔石风接着又说,“缇萦也没事。皇帝叫她回家好好侍奉父亲。”

  “真的?太好了!”朱文高兴得跳了起来,但随即呲牙咧嘴地弯下腰去揉膝盖。

  “你怎么啦?”缇萦着急地问,“你的腿。”

  “只不过扭伤了,请师父替我配些药来,一敷就好。其余的都是皮伤,不治也不碍。”

  “好,我配了药替你送来。再还有要紧话说,说你犯跸,大概是三岁刑。但从此刻开始,你便是我淳于意的女婿!”

  石破天惊的宣示,使大家都发了愣——尤其是缇萦,简直气都闭住了,然后一张一弛,一颗心蓦然提到喉头,突又往下一落,怦怦乱跳;害得她脸红气喘,忸怩得不知如何是好。

  “哈!”孔石风从栅门里伸进一支手去,狎弄朱文的乱蓬蓬的头发,“还不快叫‘爹’?”

  朱文没有理他,平静而严肃地问他师父:“缇萦的意思?”

  “来,好女儿!”淳于意拉着她的手说:“别害羞,你自己跟阿文说一句!”

  缇萦哪里肯开口?淳于意和孔石风只是催她。最后连艾全都忍不住,“小妹妹,你就说一句吧!”接着又答道:“其实说不说是一样的价钱。一路上我也看出来了,一个是非她不娶,一个是非他不嫁。不过,谁也不敢说一定是三岁刑。稍微重一点,四岁刑就是‘城旦’,发到边远的地方去修筑长城,可就不知道哪一年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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