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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_高阳【完结】(20)

  “没有。”她看了淳于意说:“爹爹曾说要带我去见识见识。总是不得机缘。”

  “机缘无定,说来就来的。”

  话中有话,缇萦颇感兴味地问道:“宋二哥,请你说明白些。”

  宋邑看了看淳于意,欲言又止,向缇萦歉意地笑了笑。

  “我告诉你吧!”淳于意放下了酒,拈块鹿肉,咀嚼着说,“前次我到临淄,齐王府要征辟我做太医令,我推辞掉了。此番旧事重提,叫你宋二哥又来劝我。如果我答应了,你不就跟了我去临淄了吗?”

  原来是这样的机缘!缇萦大为兴奋,仰脸微笑着问:“爹!你去不去呢?”

  “我不去。”

  “为什么”

  “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缇萦碰了个软钉子,不敢再说。多年向往的临淄,仍然是去不成,心里更为扫兴。

  “老师!”宋邑重重地喊了声,同时俯身向前,殷切地劝道:“三个月未见。老师清减得多了,少了阿文,老师不兔劳累。我在临淄有家小羁绊,不能为老师分劳,这叫我做晚辈的,心里不安得很。老师便就了王府的聘吧,无论如何,职务安闲。老师救世救人,劳碌半生,也该当休息一阵子了。”

  话说得极其恳切动听,无奈淳于意的性情,外方而内刚,一丝不肯苟且,所以听完宋邑的话,只狠狠咬了口鹿肉,别无表示。

  无表示也是表示,缇萦是知道的,遇到这样的情形,就不必再费唇舌。宋邑却还不死心,又说:“老师,事贵从权,既然王府的期待如此殷切,叫他们空盼一场,只怕——”

  这引起淳于意的注意,凑身向前,看着宋邑大声问道:“只怕什么?”

  看老师这等要动怒的光景,宋邑嗫嚅着不敢续其词了。

  “哼!”淳于意冷笑一声,“我也知道,无非拿势力压我。别人怕,当今天子,圣明有道,但凡奉公守法,心无愧作,何伯之有?”

  “老师!”宋邑鼓起勇气答道:“话是一点不错,立身处世,照老师这般方正,可保无虞。但通权达变,明哲保身之道,也不能不讲究。”

  “通权达变也要看事情而定。生平志节,岂可更改?再说,我曾亲口许了先师的,一定要为他老人家弥补平生的缺憾,尽力施医救人;二则决不受医官之职,免了扁鹊之祸。”说到这里,淳于意激动的情绪平息了,用一双充满了智慧光辉的眼睛看着宋邑。低声说道:“你以为得罪权贵豪门,可得巨祸?不是,世间不测之祸,起于妒忌怨毒,切记,切记!”

  那神态,那语气,都叫宋邑悚然心惊。话已说到头,看看老师志不可夺,他只好作第二步的打算,“然则请示老师,”他问,“我回临淄,该如何推托呢?”

  淳于意沉吟了一会答道:“你只说不曾遇见我,说我远游河朔去了。”

  “这样,暂时倒是可以无事。但这个‘痞块’,始终未消。”

  “痞块原是要用药物慢慢化解的,急不得。”

  “可是总得用药才行。这味‘药’在何处呢?”

  “少不得拜恳阳虚侯想个法子。”

  “事不宜迟,老师明天就去找阳虚侯吧!”宋邑停了一下又说,“我亦不宜耽搁,明天就告辞了。”

  “也好。”淳于意怅惘地说,“近来我寂寞得很,本想留你作十日饮,好好盘桓一番。现在事既如此,我也不留你了。只是空劳你跋涉,于心不安。”

  看着父亲落寞伤感的神情,缇萦才真个于心不安,所以赶紧替他想个解忧遣闷的办法:“既然宋二哥明天一早要起,何妨作个长夜之饮!”

  未等宋邑说话,胸中原有块垒要浇的淳于意,欣然赞许:“缇萦的话对。你我别辜负了她这点意思。”

  老师如此,宋邑自然没有意见。缇萦却又笑道:“只一个,别再提那王府的话。”

  “这话更对!”淳于意向宋邑点点头说。:“我最近静中思索,又有些新的心得,可以跟你谈谈!”

  这下宋邑倒是大感兴奋,来了一趟,能学些东西回去,总算不虚此行。于是长夜之饮,变成传道授业。师徒俩一面小饮,一面谈论医药,一个虚心求教,一个言无不尽,越谈越深,兴会淋漓,直到昭色已动,方有倦意。

  “咦!”淳于意这时才想起爱女,“缇萦呢?”

  “我在这里。”缇萦在外面回答。

  开门望去,廊下荧荧一炉红炭,瓦击白汽蒸腾中散播着苦茶的香味。酒渴的淳于意和宋邑,倍觉醒脑沁脾,精神一振。

  然而淳于意还另有一种骄傲的满足,尤其是在听到宋邑大赞“五妹妹的孝心少见”的时候,更是百优尽解,一无所求。

  饮了苦茶,淳于意师徒,各带着醺然的恬适归寝。睡到日中起来,宋邑吃了饭便告辞动身,径回临淄。

  一到家,听说唐安已来访过几次了,知道他急着要听消息,不敢耽搁,把阳虚之行的结果,连夜通知了唐安。

  唐安大失所望,心知这一结果,无法向太傅交代,但除了照实报告以外,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搪塞?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求见太傅。

  “宋邑已经回来了。”唐安战战兢兢地说:“不巧得很,家师远游河朔去了。”

  “喔!”太傅皱着眉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说不定。家师的行踪,一向飘忽。而且素性习于劳苦,长途跋涉,毫不在乎,出门行医,一年半载不回家是常事。”

  太傅的两道浓眉,锁成一个结:“好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等他回来了再说。你下去吧!”

  听得如此吩咐,唐安暗暗庆幸,总算轻易过了一关。有自己那番话在,至少一年半载,可保无事。过了几天,太傅又着人来召唐安——这是常有的事,他带了药囊,怕太傅年纪大了,常有腰酸背痛的小恙,须得诊治。

  一进了太傅养静的别院,唐安就知道事情不妙。仆从们一个个保持着警戒的神色,说话都是交头接耳,轻声低语。这是太傅发脾气以后才有的情形。

  “可知太傅召我何事?”他向太傅的一个亲信仆从打听。

  “不甚清楚。只说速召治粟内史,不知何事。你快进去吧!已经问了两遍了,说你怎还不来?”

  唐安不敢怠慢,赶紧提了药囊,报名谒见。那太傅面凝寒霜,一开口就问:“你不是说淳于意到河朔去了吗?”

  坏了!唐安觉得背上发冷。听这口气,必是老师的真实踪迹,已为太傅所知。这该怎么说呢?

  “快说!”太傅大声叱斥着。

  “是——我是据宋邑所说,照实禀告。”

  “你真个不知淳于意在何处吗?”

  既然已经把责任推在宋邑身上,那就索性撒谎了,唐安毫不含糊地答道:“实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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