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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_高阳【完结】(34)

  “送行?”缇萦不觉紧张了,“可是阳虚侯要入朝?”

  “你何以得知?”淳于意极快地问。

  看到父亲通视的眼神,缇萦才知道话中有了漏洞,幸亏还未说出“奉诏”二字,犹可掩饰。

  于是她轻悄地,故意反问一句:“若非人朝,又到哪里去呢?”

  淳于意又叫女儿问住了,照例地,也是付之一笑。

  “爹!”缇萦的心,像绷紧了的弦,但表面是沉着的,她问:“你也要随阳虚侯到长安?”

  “我不去。”

  “为何呢?”

  为何?淳于意在阳虚侯面前,是不愿说实话,在女儿面前是不便。他看一看窗外暗沉沉的天色,叹口气说:“爹老了!也懒了!怕走长路,只想找个清静地方,能让我好好休息!”

  苍茫的暮色衬映着衰瘠的容颜,料峭的风势隐没了凄凉的声音。这所见所闻,真不是娇如枝头蓓蕾的缇萦,所能承受得了的。那是一种无告无依的感觉,除却悲哀,更多的是恐惧。于是她想到正在厨下整治晚食的卫媪,渴望着扑倒在她胸前,恸哭一场,渴望着得到她的抚慰,好让那颗悬荡飘浮、茫无着落的心,得到一个安顿。

  然而,就当她要转身启步时,蓦地里心中一震,如闻疾雷,如见迅电。虽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瞥,而暗夜荒郊中,惊怖莫名的孤独者得救了——因为已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条路。

  于是胆大了,也从容了,定一定神,她想好了要说的话。

  “爹!我劝你随着阳虚侯到长安去的好。”

  “噢!”淳于意很注意地问:“如何好法?”

  “去散散心,看看朋友,免得在家门得慌。”

  “我并不闷。”

  “爹骗我!还当我是小孩,眉高限低都看不出来!”说着撇撇嘴,又冷笑一声:“哼!”

  那份娇憨,最能使淳于意忘忧,不觉逗着她玩笑:“喔,爹老糊涂了!缇萦今年十五岁,是及笄之年了。去年你宋二嫂送你的那件绣襦呢?该拿出穿穿,让上门的媒的替你

  缇萦又羞又气,大声打断了她的话:“爹,说正经话嘛!”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说的不是正经话是什么?”

  他的话说到一半,缇萦就拿双手掩着耳朵,蛮不讲理地乱嚷着:“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淳于意哈哈大笑,这下,使得缇萦的心情也为之一变。多少天来想尽办法替父亲遣忧解闷,总是白费心思,不想这时候在无意间达成希望,因此,她也娇羞而愉悦地笑了。

  把握住他这高兴的一刻,缇萦又重申前议:“爹,你听我的劝嘛!”

  淳于意被逼得似乎非说实话不可了。但是,也非常珍视这极其难得的欢乐时光。如果三言两语把个刚在撒娇的缇萦说得忧心忡忡,泪痕满面,那简直是残忍!可是他也不愿全然编造个理由来敷衍缇萦,想了又想,觉得有句话倒不算骗她:“我舍不得你!”

  父亲是真话,女儿却说:“骗人!爹哪次出远门,也没有说过这话。”

  “这次情形不同——”淳于意发觉自己失言,所以赶紧截住。

  果然,缇萦问了:“为何呢?”

  “因为——”淳于意忽地眉毛一扬:“你快嫁了呀!”

  “又来了!”缇萦好生不悦,鼓起嘴说:“说说就不说好话。”

  “怎么才是好话呢?”

  “听我的劝,到长安去逛逛。”

  她的语气随便,而神态却极认真。淳于意看出了这一点,不由得怀疑,同时问了出来:“缇萦,你好像非要我去长安不可似的?”

  淳于意的猜想不错,缇萦正是唯恐他不随阳虚侯进京——当临淄专差捎来阳虚侯要奉诏入朝的消息以后,卫媪真个如唐安、宋邑所恭维的“老谋深算”。她在想,前年的例子摆着,阳虚侯入朝,淳于意一定会被召随行,有贵人的庇护,执法的人得有顾忌,不但此行可保无虞,而且阳虚侯多半会在长安替他打点销案,反倒是一劳永逸了。

  把这番意思说了出来,顿时缇萦破涕为笑。卫媪又出了个很绝的主意,只等候府谒者通知淳于意,准备行装,随侍进京,缇萦便要去见阳虚侯。如此陈词:君侯,我可把父亲交给君侯了。荣归之日,得要还我一个无恙的父亲。倘或不蒙许诺,便长跪不起。就这样,非要赖上了阳虚侯不可。

  因此,缇萦才这样极力向父亲劝说。这时被猜中了心事,她自不免一惊!好在这半年之中,风波迭起,缇萦变得沉着了,随机应变的经验也有了,所以不慌不忙地问道:“爹不是要我到临淄去么?”

  “是啊!”淳于意深深点头,“可是这跟我去长安有何关连?”

  “怎的无关连?”缇萦停了一下,把想好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爹说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爹,所以我不肯到临淄去。倘或爹到长安去了我在家无事,不正好到临淄去玩几个月?所以我劝爹到长安,实在是为了我自己想到临淄。”

  说得有理!淳于意倒费沉吟了。

  缇萦心想,有点对路了。打铁趁热,得要逼上一逼。于是装得渴望到临淄去的样子,不耐地催问:“到底怎么样嘛?爹!”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明天再说。”

  这个答复不能令人满意,可也不是没有希望,缇萦只觉得有些怏怏然,但怕言多必失,不敢再说什么。到了晚上,她把这件事悄悄说了给卫媪听。卫媪在心里叫不迭的苦。她没有想到淳于意一向对阳虚侯恭谨,言无不听,这一次偏偏例外——会自己失算了。事情怕真的要坏!

  看到她的神色,缇萦开始不安,怯怯地问道:“阿媪,你怎不说话?”

  卫媪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怕吓坏了缇萦,但实在也有些不甘心,一时气愤,无法按捺,恨恨地说道:“你爹这个牛性子,最好别管他,替他操心也是白操心。”

  一听这话,缇萦急得脸都红了,“阿媪,阿媪!”她惶惶然地问着,“可是何处坏了事?”

  “你别急,你别急!”卫媪赶紧安慰她,“我想想有点气,没有什么!阳虚侯要你去,自然是有关你爹爹的话要告诉你。你且去了回来再说。”

  “我——”缇萦又问:“我去了说些什么?”

  “当然是阳虚侯有话告诉你,你只细心听清了就是。不用说什么!”卫媪再一次宽她的心:“阳虚侯那样子一肩担承,包你爹爹无事。好好睡去吧,明天早些起来,预备好了,好等他们派人来接。”

  听了卫媪的话,缇萦早早归寝。第二天曙色初现,就让卫媪唤醒,梳洗刚罢,听得淳于意开了东厢的门,赶了过去问安伺候,一同进过早食,再回自己屋里,换好衣服,静静坐着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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