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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_高阳【完结】(90)

  朱文踌躇了,“我还想出去一趟。”他说。

  “到哪里?”

  “阳虚邸。”

  凡是郡国,都在京城里设立专用的客舍,供本国差官进京使用,称之为“邸”。阳虚邸在南城鼎路门的武库附近,路很远,刘端着一看东墙的日色,摇摇头说:“此刻一去,宵禁之前,赶不回来。索性到了天黑,我再给你想办法。”

  只要他肯想办法,能让他今夜见着阳虚侯,稍等何妨?于是朱文欣然说道:“既如此,我陪你小饮。不过请恕我晚上还要出门,不能多喝。”

  两人接席而坐,把酒来叙契阔。自然要提到一些熟人,朱文第一个关心的是孔石风,可有消息?

  “有消息,石风就在这两天来!”刘端问道,“他给你帮了些什么忙?”

  “那可太多了!”朱文把艾全、周森由于孔石风的安排而给他的方便,约略都说了给刘端听。

  “那么,你此番到长安,准备如何着手?”

  “喏!”朱文指着屋角的零囊说:“第一,家师给阳虚侯写了信,请他斡旋。”

  “只怕无用!”

  “怎么?”朱文想到了邵哲的话,格外觉得刘端的这四个字大有分量。

  “你且先说你的,第二便如何?”

  “第二,当然少不得你的鼎力。”

  “你是说廷尉衙门吗?”

  “对了。”朱文放低了声音又说,“我颇准备了一点东西。”

  “有多少?”

  “有——”朱文把二姊夫所送的那些珠宝,都告诉了刘端,接着又说:“不过,东西不在手头。是怕路上丢了,不得不小心些。好在一声说要,三五天即可取到。”

  刘端略一沉吟,低声答道:“如果办不到,倒也不必如此破费。”

  话中又有话,朱文大为不安,一把抓住了刘端的手臂说:“看样子,廷尉衙门的路子,上下都走不通。是不是?”

  “有些麻烦。都只为这位廷尉,脾气特别,不容易说得上话。”

  “廷尉是谁?”朱文倒吸一口气,“怪不得邵哲也跟我说这话!”

  “邵哲?”刘端极注意地问:“可是青城门外,东陵瓜邵家?”

  “是啊!”朱文又惊又喜:“你也识得邵公?”

  “嗯!”刘点点头,“我倒不知道你跟他也熟。”

  于是朱文又谈他如何得以结识邵哲,以及一见便成莫逆的经过。当然也提到了邵哲的建议——藏匿亡命,原是游侠一道中司空见惯的事。但朱文入门的日子到底还浅,所以总觉得邵哲的办法,不可思议!就此刻谈起来,他依然不免有诧为奇事的表情。

  刘端默默喝着酒,神情颇不开朗,好久才说:“当初你去得太匆促了些!应该先把案情弄清楚,再好好策划,上策如何,中策如何?按部就班去做。一策不成,还有一策。路该越走越宽,不能越走越窄。”

  撇开师父的官司不谈。朱文觉得刘端这番话,真是药石良言,足以增长阅历。但就事论事,刘端认为眼前已走上了一条窄路,这是个不容忽视的警告,必须得回顾一下了。

  从起解那天早晨,在阳虚的宾馆,初见师父开始。一直想到与缇萦在月下话别为止,朱文越想越不解刘端的话!在他看来,各方面都有进境,路子是越走越宽,何言越走越窄?

  这是必须得问个清楚的。“刘公!”他十分困惑地,“我细细思量了一遍——也许,人不易自知。路窄之说,还请详示!”

  刘端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兄弟!”拍着他的肩说,“你人是绝顶聪明,此路毕竟走得还不多!换了别人,我让他纳闷去。是你,我教你吧!”

  “是!”朱文双手着地,很恭敬地说:“谨候教!”

  “我问你,要救令师,原有几条路?”

  朱文想了想答道:“两条!”

  “对了,两条!”刘端极从容地分析,“一条就是现在所走的,入狱归入狱,打点归打点。还有一条,就是你所说,令师不肯去的,根本不入狱。亡命归亡命,打点归打点……”

  “恕我无礼!”朱文急忙插嘴问道:“如何亡命了还要打点?”

  “当然要打点!不能一辈子不出头,做个黑人。打点销案啊!”

  “啊!”朱文如梦初醒,倾心佩服,“有理,有理!”

  “可是到了现在,只剩下一条路了,就算令师肯听从邵哲的办法,也不能这么做了!两条路走得剩了一条路,岂非越走越窄?”

  何以说是邵哲的办法行不通了呢?对了!朱文想到了,“刘公,我懂了!”他说,“有石风的关系,有周森前辈的关系,倘照邵公的办法,必致连累艾全和杨宽,在江湖上说不过去!”

  “着啊!孺子可教!”刘端很高兴地喝了口酒,“亡命自然是下策,但不得不以此作为最后退步。预先想得到此,便不必多事找许多牵制,今日之下,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前后因果利害关系,朱文想到这时才算明白,路真的是越走越窄了!“廷尉衙门这一关过不去,师父在那高墙囹圄之中,插翅难飞。一想到此,忧心如焚,脸色大变。

  刘端看他这副神情,便又开了教训:“兄弟,你这样子就不像我道中人了!凡事须看得破闯得出。又怕又着急,算个什么?”

  这话说得朱文大为羞惭。此道中人,讲究的是豪气,看得世间事无不轻而易举。生死之际,更需视如无事。必须有这样的气概和修养,才能卓然出头于游侠之中。如果遇事忧虑,踌躇不安,在旁人看来,便是胆小如鼠的明证,会遭受无可辩解的蔑视。

  朱文年轻好胜,而且他亦无生不是那种委琐看不开的人,所以对于刘端的话,不但羞惭,而且不服气。于是立刻把头一扬,眉目展开地表示毫不在乎的劲头。

  “这才对!”刘端又抚着他的背说,“越是不畏难,越是无难事。路是人走出来的,不要说眼前总还有条窄路好走,就是没有路,不也得自己开辟出一条路来?”

  朱文深深点头。这却不是敷衍刘端,确是接受了他的鼓励。

  “你也别忘了,邵哲许了你想办法,也许他还有第三条路。”

  提起邵哲,朱文的兴致又来了。“刘公!”他问,“想来你对此君,必所深知。可能说些我听?”

  “我还不够资格对他有所深知。”这就是说,邵哲在游侠的秘密组织中,比刘端的地位高。“不过,”刘端又说,“对他的为人,我倒听说过,此君可说是个怪人,起居无节,性情孤傲,常发奇想——有时候,他的奇想,还颇管用。总之,他是战国的策士一流人物,当今之世,殊为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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