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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_高阳【完结】(99)

  行李不多,最要紧的是那一囊珍宝,朱文叫缇萦贴身收藏——一路上,这就是她的唯一的任会,此外都归朱文负责。等车子一到,装好了一副寝具,一件箱笼;缇萦泪眼盈盈地辞别了卫媪,又重托了燕支,互道珍重,才依依不舍地上车而去。

  朱文依旧骑着他的那匹马,带着小小一个行李卷,在前走着。一路走,一路在想,昨天所告诉卫媪的那套话,纯是为了安慰病人而编出来的;事实真相,一直没有机会跟缇萦说。如果她也把那些假话信以为真,则将来的失望会变成极沉重的打击,应该早早跟她说明白。

  于是到了中午打尖的时候,他说:“长安的情形,你怕还不知道……”

  “啊,怎么?”缇萦惊惶失措地,把一碗汤泼翻了。

  一看她这样子,朱文心往下一沉,要他说出真相来,比什么都难,但要不说却又不可。一时愣在那里,好久作不得声。

  话虽没有,那态度已明白显示,决非好兆,缇萦越发着急,不断地催问着:“你说嘛,长安怎么样?”

  “你这种一片树叶子掉下来,就像要打破头的样子,我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缇萦长长舒了口气,自己告诉自己,必须咬紧牙关,承当一切,便点点头很沉着地说:“你说好了,我不怕!”

  事到如此,朱文觉得不妨趁此时机,索性叫她心里有个准备,便狠一狠心说:“世事莫测,什么不幸的结局都可以出现的”

  于是朱文把晋谒阳虚侯,大失所望,以及延尉申屠嘉的刚愎偏执;还有刘端在延尉衙门关托的结果,都说了给缇萦听。

  事情的不顺手,竟到了这样的地步!除去获得保证,父亲在狱中可以不受苦是一安慰以外,其他都是黑漆一团,看不出些儿光亮。照此说来,过去所费的心血,岂非全部虚掷在无用之地?

  缇萦简直傻了!心里不断重复着,只是这么一句话:“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而朱文的难过,也是无可言喻的。他有些懊悔,早知这样,不如不说。这一路去,他要全神贯注在师父的官司上,于今怕不得不分神来安慰缇萦,为自己徒增麻烦,于大事有损无益,看是大大地失策了。

  但居然出乎他想象的,缇萦反倒坚强了!痛苦忧伤到极处,逼出她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阿文!”她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深沉了,“你说,爹爹的官司,最坏会落得怎样一个结果?罪不至于死吧!”

  “死罪是不会有的。”

  “只要没死罪,总有办法好想。”她霍地站了起来,“上车赶路吧!”

  这样的态度,反倒把朱文搞得迷糊了。谢了借着打尖的那人家,提了干粮水壶出门。缇萦已在车子里坐好,闭着嘴。扬着脸、皱着眉,倒像是跟什么人生气似的。

  他把水壶递给了她,她默默地接了过来,放在一边,依旧转脸望着空中。

  “你能这样最好!”朱文低头说,“我的办法差不多想尽了。如果你有甚主意,不妨告诉我。”

  “我正在想。”

  朱文没有再说话,点点头去解下自己的马。

  12

  刚好是约定的十天,朱文与孔石风在长安柳市的“万民客舍”又见了面。缇萦是认识孔石风,与刘端还是初见,行过了礼,寒暄道谢。刘端已有准备,特为腾出一个小院落,供她居住。朱文则与孔石风共一屋。

  稍稍安顿好了,刘端具餐款客,缇萦要求共席;随即。谈到别后的情形,孔石风说了淳于意到案后的情形,狱中有人照料,尽可放心。官司已问过两堂,日内可以定谳。

  “这么快!”朱文问道:“此一迹象,是好是坏?”

  “应该说是好迹象。”刘端答道:“但亦难言。”

  朱文向缇萦看了一眼,她把一囊珠宝取了出来,放在他面前。

  “刘公,一切重托了!”他把皮囊推到刘端面前。

  “还不知道用得着,用不着?”

  话风不妙,朱文和缇萦的脸上,顿时变了色。

  孔石风看出端倪,急忙解释:“刘公的话有语病。廷尉衙门的朋友,决无推托之意,只是表示:若无功,不受禄。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论如何,那些朋友们有一分力、尽一分力。你们两位,尽可放心!”

  话虽如此,怎么放心得下?刘端不忍坐视,当夜便又带了那一囊珍宝,设法绕道去访他所托的人;朱文和缇萦不睡等着,孔石风便陪着他们闲话。到了夜深浙浙沥沥下起雨来,越发令人烦闷,孔石风和朱文苦劝缇萦先去入睡,她却不过情,只得依从。

  刚刚铺好寝具,正待解衣,隐约听得隔墙似是刘端的声音,便重新开了院门出去探望。

  果然是刘端回来了,正与朱文和孔石风在谈话。三个男人不防她不速而至,一时来不及掩饰;缇萦从窗外望进去,明明白白看见朱文面有泪痕,刘端和孔石风低徊长叹,而一囊珍宝,似乎原封未动地放在朱文面前。

  等她推开了门,三个人一起抬头,看见是她,面色无不惊惶。这一下越发证实了她心中的疑惑,只觉魂飞魄散,摇摇欲倒,赶紧扶住了门,从捉对儿厮杀的牙齿中迸出一句话来:“我爹爹怎么了?”

  比较是孔石风来得机警沉着,“尚未定谳!”他大声答道:“不必惊惶。”

  就亏“尚未定谳”四个字,缇萦才能支持得住。然刘端决无好消息带回来,那是可想而知的,这时她反倒不敢去问他了。

  她虽不问,刘端受人之托,不能不作交代,便望着缇萦说道:“你请坐!”

  缇萦应了一声,在下方坐了下来,低着头,把双手放在中膝上;那一种在患难危急之中,不失优雅仪礼的风范,使得刘端和孔石风都留下极深的印象。

  “事情很难。但是,”刘端赶紧补充:“决不是我们那些朋友没有尽力。”

  “是。”缇萦答道:“多少天来,便知廷尉作梗。想来是他有什么话了?”

  “正是廷尉有了表示。偏见可怕!”刘端停了一下接下去说,“他认为阳虚侯与齐国不和,指使令尊不理齐国的征聘。”

  “既如此,何以迁怒到家父?”

  “那因为齐国太傅所控的是令尊。还有个很不好的消息,齐王的病越发严重了!”

  “请问,那与家父何干?”

  “他们做官的人不是这么想,震于令尊能起死回生的盛名,只以为对齐王见死不救。”

  “这是欲加之罪。”

  “唉!”孔石风插嘴说道:“令尊听从我的策划就好了。以后我与艾全谈起,他亦深为嗟叹。于今,虽有这些东西,”他指着那皮囊说,“只怕买不得仓公的活罪。”

  “不知是何活罪?”

  “只怕——”孔石风看着刘端迟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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