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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_高阳【完结】(36)

  他听到脱衣服的沙缮的绢绫磨擦声。

  “九畹,瞧你这身嫩肉,娘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唉,可怜的岁月。”

  “娘,别伤感了,你先出去吧。”门竟没被关上。

  冒辟疆听着沙玉芳走出去的脚步声,忍不住睁开眼睛瞅了一眼,刚好看见沙九畹赤裸着跨进木盆,木盆里热气腾腾。

  原来木盆刚好摆放在门的正对面,他赶紧又闭上眼睛,但沙九畹刚才的优美裸体却印在眼帘上,他感到一股热潮窜上了脑门。阵阵水声刺激着他的耳鼓,他挥之不去,心想这样迷人的女人看看又何妨呢?索性就睁开了眼睛。

  沙九畹竟面对着房门坐在澡盆中,她仰着头,闭着眼,烛光给她整个肉体涂上一层桔红的色调。冒辟疆看着美丽的沙九畹,咽了几口唾液,长长地吐了几口粗气。一个古怪的念头冒出来,也许她是董小宛,这幻觉越来越真实,然后迷住了他的心。他刚想坐起身来,突然听见沙九畹的声音,“娘,来给我搓背。”

  冒辟疆的幻觉一下惊散了,不,她不可能是董小宛。这样一想,他忽然猜到这两个女人的用意,试试他冒辟疆是不是浪荡公子。他想到这层,惊得背上出冷汗,好险,差点失了大度。这时,他看见沙玉芳走到沙九畹的身边。他闭上眼睛,心里却踏实了,索性让这两个女人在楼厅里表演,自己干脆入了梦乡。

  沙玉芳一边帮女儿搓身子一边说:“九畹,瞧你,又柔软又结实,娘真想不通怎么从我身上掉下你这样一个美人儿。”

  “娘,羞死了。”

  沙玉芳拿眼角瞅微弱光影中冒辟疆的脸,他闭着眼,神色很安详,她尖着耳朵听,那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心想,冒公子定力真好,是个真君子,宛儿若得与这位公子配对,真是前身修来的福份。沙九畹也附着娘的耳朵轻声道:“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冒辟疆辞了沙玉芳母女,本想直接奔半塘去访董小宛,但想到风尘女人都有睡懒觉的恶习,也许董小宛也没起床呢,便先回了寓所。

  茗烟昨晚等了半夜,未见公子回寓,心里焦急担忧,天微亮时便起床到大门外四处张望,等待公子。这时,看见冒辟疆精神很好地回来了,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

  “茗烟,喂马了吧?”

  “喂了,喂的全是上等好料。”接着笑嘻嘻地打听,“公子,昨夜风流了吧?董小宛怎么样了?”

  冒辟疆用折扇狠敲一下他的头道:“少管闲事,快把马牵来。”茗烟揉着头皮去牵马,一边说道:“你留点劲多好,骑马做甚?”

  茗烟牵来马,冒辟疆吩咐他有人来找就说访友去了,然后踏鞍上马,飞奔而去。茗烟瞧着那四只飞动的马蹄,觉得街上石板都被刨得向自己冲来,包括街边的房舍也似乎要朝自己挤过来,他忍不住一阵虚惊。冒辟疆去得远了,消失在茗烟的视线中。

  冒辟疆端坐在奔驰的马背上,看见天边有一朵云,这朵云也许会变成一匹马,一旦鼓满风,它就会跑遍天空,像他此刻正穿过苏州城去拜访美丽绝伦的董小宛一样。

  过了桐桥,就是彩云桥。这一带风光自有它脱俗之美,冒辟疆却无心留意。眼看过了彩云桥就可以打听董小宛,刚要上桥,一辆官轿和对面奔来的马车在桥上相遇,那车夫拼命拉住缰绳,轿夫们一团惊慌,官轿便倾斜在桥面上,桥两边堵了许多轿子以及马匹、挑夫、游人。冒辟疆在马上微欠着身子赞叹道:“苏州果然繁华。”他过了桥,几株杂树与垂柳之间有七八幢带阁楼的院宅,不知董小宛是哪个院宅,便问路边两个手持扫帚的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请问两位老人,董小宛住宅何处?”

  两位老妇人突地站了起来,握扫帚的手握得更紧,他俩上下打量了冒辟疆一阵,一个对另一个说:“我看他衣冠楚楚不像是浪子。”另一个肯定地点点头。俩个老妇人这才给他指了指董小宛的寓宅。冒辟疆觉得这俩个老妇人有点怪,也不介意,牵着马去敲那宅院的门。

  听见门中有了响动,他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他尝到了近情乔怯的滋味。

  门吱呀一声朝两面分开。大脚单妈走出来,看见是位风流的公子爷,只道是苏州浪子。

  便小心陪笑道:“公子有何贵干?”

  “小生冒辟疆,专程来访董大小姐。”

  “公子来得不巧,我家小姐已出门七、八天了。对不起了。”

  单妈说着便要关门。

  冒辟疆忙用脚抵住门框问道:“不知董大小姐何日可回?”

  “过几天再来吧,也许能遇着。”单妈一边说一边就关了门。

  冒辟疆站在门前摇摇头。缘份!如之奈何?不禁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的神采也黯淡了,他被自己身后站着的五六个持扫帚的老人搞糊涂了,苏州人真怪。这几个老人朝他古怪地点头笑着。他踏鞍上马,惆怅而去。回头看时,那几个老人像手持刀斧的老弱卫士守在董小宛门前。

  单妈关了门,走入楼厅坐下捡出几棵绿油油的鲜嫩青菜开始忙乎。惜惜从楼梯口探头问道:“单妈,刚才你跟谁在门前说话?”

  “什么叫冒辟疆的公子爷。”

  “冒辟疆?”惜惜尖叫道:“就是咱们常谈的冒公子。”

  单妈“啊呀”一声,扔了菜,跑去开了院门,门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惜惜慌慌张排跑上楼告诉正在作诗的董小宛。董小宛赶紧跑到窗前张望。但见官道上有许多纵马而去的人,究竟哪个是冒公子呢?

  惜惜在她身后道:“你就挑最俊的那个就行了。反正过几天他还要来。”

  连续几天,绵绵的春雨淋得整个苏州仿佛进入了秋天,刚脱下待洗的厚衣裳又从盆中捡出来穿在身上,依旧挡不做倒春之寒。董小宛一次又一次从梦中被冻醒,冒辟疆在她的梦中依旧是那瘦俏模样,常常在凉风吹拂的窗外飘荡。冒辟疆是否离开苏州了?

  董小宛心想,冒辟疆肯定是从沙姨处探听到自己住处的,也许沙姨知道他住在何处。

  董小宛便同了惜惜,趁着幕色到了三茅阁巷。沙玉芳开了门。董小宛见她双眼红红的似乎刚哭过,便诧异地问道:“沙姨,什么事让你难过了?”

  “还是你那九畹妹妹。”沙玉芳又哭了起来。沙九畹昨天得罪了两个狎客,两个狎客凶神恶刹般跑来捣蛋,亏得沙玉芳请了个舵爷从中调停方才了事。谁知那舵爷又插来一脚,现正在紫芳阁让沙九畹陪他饮酒。“不知九畹吉凶如何。”沙玉芳接着说:“九畹要有宛儿的福份就好了。”

  董小宛安慰她道:“九畹也是善于应酬之人,想来不会吃大亏。小宛哪来福份呢?”

  “前几天冒公子见到你了吗?”沙玉芳擦干眼泪关心地说:“冒公子真是君子,坐怀不乱”。沙玉芳接着讲了那天的情形,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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