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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江湖_高阳【完结】(27)

  “你家有地道,你知道吧?”

  “知道。”

  “这地道是怎么回事?”池大老爷拍案喝道:“你要从实招来。”

  “大老爷,掘地道不犯法。原以邵家是近邻;人家有难处,不能不帮忙— ”接下来,林太太将掘地道的原因又说了一遍;自然与王木匠及林福所说,毫无二致。

  “这种事闻所未闻。就算它是真的,本县问你,出口为何安在你女儿房里?”

  “为的是比较隐秘,不容易教人知道。”

  “好个隐秘,好个不容易教人知道!”池大老爷冷笑一声,“本县再问你,邵定侯从掘成地道以后,到你家来躲过没有?”

  “来过一次。”

  “什么时候?”

  “是去年。”林太太说:“有一年多了。”

  “这就是说,地道一年多未曾用过。何以里面干干净净,没有灰尘?”

  “这— ”林太太提高了声音答说,“这就不知道了。”

  “你自然不知道;只怕你女儿倒知道。”

  此言一出,堂下观审的百姓中,有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的,差役要弹压,池大老爷却认为有助于自己问案,喝阻不许。

  林太太又气又急;当堂掉泪,哭出声来。这下案子问不下去了;池大老爷没法,只好退堂。林太太虽未被收押,却须交保才能释放。

  这一堂问得时候不多,但已轰动了全城,沸沸扬扬,都在谈论邵定侯与林采春的奸情。

  这一来,林家的苦恼,可想而知。但是池大老爷亦复如此;通前彻后想一想,处处是线索,而每一条线索都追不到底,不上不下,无处可以着力,而且缺少帮手。刑名师爷那里,不能再去求教;如今刑房书办亦是态度大变,明知道在玩花样,就是抓不住他的把柄。池大老爷极好强,自以为“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如今却眼看着受人欺侮而无可奈何。这口气实在有些咽不下去。

  一个人灯下借酒浇愁,他对小福是格外另眼相看了;因为唯一的帮手,甚至是唯一可以共忧患的朋友,就只有这个书童。

  “小福啊,”池大老爷放下酒杯,软弱地说:“你看我这件案子搞得窝囊不窝囊?本来是副满贯的牌,现在连副‘起码和’都和不成功了。”

  “都只为老爷太心急。”小福答道,“手里的牌让人家猜到了。师爷跟刑书的话,实在也不错的,慢慢来;不管抓到王木匠,还是邵定侯,着落在他们身上追,自然会得‘和牌’。”

  “我错了!要想和牌,先要‘扣牌’;应该先看紧了邵定侯。这张牌漏掉,是我最大的失策。”

  “现在只有摆下来再说。说不定还会‘海底捞月’。”

  “海底捞月?”池大老爷起劲了,“是怎么一张牌?”

  “如果那个招赘女婿没有投河,那末,投河的是什么人呢?找到这个人,不是原原本本都有了?”

  “对!”池大老爷拍着大腿说;但兴奋的神色,一现即逝,“哪里去找这个人?真正海底捞月,捞不到的。”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第一要紧是秘密。”小福又说,“当然不能老爷去查访,我也没有这个本事。不过,老爷可以另外用人;照我看,快班的张头儿,人倒像靠得住的,我拿他悄悄儿叫了来;老爷当面跟他说好不好?”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今天总不行了。”池大老爷左思右想,想了半天才说:“我想通了!我做县大老爷,管二三十万百姓;事情也多得很,不能拿心思专摆在这件案子上。丢开,丢开!总归是悬案,仍旧让它悬在那里好了。倒要看看邵定侯、王木匠,能躲到什么时候?”

  这是真的想通了,绍兴酒也就不致再落愁肠,饮到半醺,恬然入梦。

  第二天一大早,残灯未灭、残醉未醒、残梦未消,却听得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老爷,你只怕要‘吃包子’了!”

  池大老爷揉揉眼,定眼看去,是小福掀起帐门,站在床前;脸上有明显的忧色。

  “你说什么?什么‘包子’?”

  “我是说老爷那副满贯和不成,起码和也和不成,还要吃个包子。”

  且莫问出了什么乱子,只听这口气,便大告不妙。池大老爷倒真是赌徒的气质,反正牌已倒了下来,包子就算吃定了;那就不必忙,他慢条斯理地下得床来,先喝口冷茶,润一润枯涩的嗓子;而小福不待他问,便先已开口相告。

  “林采春上吊死了,她家的人,一早来递状子,请大老爷去验尸;刑书道的是,这兆头不好。”

  “兆头不好?”池大老爷定神想了一会才问:“怎么不好?”

  “从来像这种悬梁自尽的事,又是女尸,虽说必得报官;却总奇$%^書*(网!&*$收集整理是禀请免验的。如今居然请要老爷去相验,自然有花样在内。”

  “花样?在我身上出花样吗?”

  小福呆了半晌,很吃力地说:“老爷要当心。”

  听他的话,看他的神气,再想一想小福跟自己的关系,池大老爷心里明白;为了宽自己的心,他还有些话不肯说。

  “不要紧,你尽管说!”一夜过来,池大老爷精神十足;加以心情愤激,越发勾起不惜周旋到底的决心,“要做好官说容易很容易,说不容易就不容易。人家有地大的银子,来打天大的官司,一个个见钱眼开,倒在那面去了,好像我这个好官难做;其实不然!只要脑子清楚,良心摆得正;就不必怕!小福,你要晓得,我上有朝廷,下有百姓,只要我行得正,站得稳,挺得住,朝廷和百姓自然会在要紧关头帮我。我怕什么?”

  “话是不错。”小福怯怯地说,“人家在暗处,老爷在明处,暗箭伤人,顶难防备。”

  “有啥难防备?他们那支暗箭,不说我也猜得到;无非在死者身上做文章,说林采春是羞愤自杀;羞愤是因为我好像指她跟邵定侯有奸情;所以变成我大老爷逼死民女。这是他们的一面之词,除非银子用到家,上头不会听他的。”池大老爷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指着外面说道:“你看看有没有人?”

  垂花门外,站着刑房书办,也不知道刚才那番话,他听见了没有;小福唯有据实而报,同时小声劝主人不要说得太多。

  “我只跟你说一句,”池大老爷放低了声音说:“就算他们沾了上风,硬赖我逼死林采春,林家的命案我还是要办。你现在马上出去打听,邵定候回家了没有?要秘密,打听明白了,立刻来告诉我。这个包子我不吃,我自己也是副大牌,‘两不包三’。”

  小福答应一声:“是!”

  “你叫刑书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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