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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13)

  “你先收着,明天再说。”她拿银票塞回洪钧手中,还将他五指屈了起来,捏紧银票,倒像怕他掉了似地。

  接着,蔼如便向后走去。洪钧不太明了她的意向,而最主要的是,她的影子一消失,他就觉得一颗心空得难受,因而紧跟着她到了套房。

  套房倒并不小,但摆满了大箱大柜,以致于在一桌两椅、一张小床以外,几无回旋的余地。那张小床睡两个人已嫌挤,而阿翠的睡相又不好,头与身子对着两斜角;蔼如正在推她,要她睡好。

  “这不行!”洪钧立刻有了主意,“我有个办法,你跟阿翠睡大床,我睡小床。”

  “哪有这个规矩?”

  “这不是讲规矩的时候。我也不是跟你假客气,我是为我自己。睡在大床上想起你在小床睡不安稳,我又怎么能呼呼大睡?”

  这个说法为她接受了,同时也是感动了,停下来想了一会说:“索性不睡了,我们再聊聊。”

  “如果你支持得住,我陪你!”

  于是洪钧陪着蔼如,在方桌两面对坐。桌上有一副象牙天九牌,一本小书,名为《兰闺清玩》。

  这是大家小户,只要闺阁中有人识字,使几乎必备的一本书。里面有各种用牙牌消遣的花样,最常用、或者也是最实用的是“牙牌神数”。但洪钧想起刚才梦回之初所听到的声响,便即问道:“你在起课?”

  “好端端的,起课卜卦干什么?”蔼如答说:“我是一个人无聊,在‘通五关’。”

  “对不起!”洪钧赔笑说道:“我占了你的床,害你枯坐了半夜。”

  “不相干,要睡还怕没有床?我是怕你醒了,要茶要水,没有人照应。”

  这一说越使洪钧觉得过意不去。不过,他心里在想,蔼如其实既可以睡,亦可以照应茶水;她那张床宽得很,睡在自己脚后,一喊就醒,亦很方便。

  想是这样想,却不便与她辩这个理,只觉得心里像是遭了人的白眼似地不舒服。转念又想,到底才见了四面,她即令有心,也还不到投怀送抱的程度。何况望海阁到底是勾栏人家,这样的排场,日常开支不轻,自己还不曾花过钱,凭什么就以为蔼如应该不避形迹,同床而眠?

  “三爷,你在想什么?”蔼如问道:“若是倦了,还是去睡吧!”

  “不,不,我不想睡。”洪钧用鼓励的语气说:“你不是想聊聊天吗?我们谈点什么有趣的事。”

  蔼如点点头,突然眼睛发亮,是想到了有趣的事,“西湖上有个白云庵,你可知道?”她问。

  “知道啊!供的是月下老人,其实就是古时候的‘高媒’,专管人间姻缘子嗣。相传‘高媒’是商朝的始祖,契的亲娘高辛氏。”

  “你别跟我掉书袋,我不管什么高眉、低眉。”蔼如笑吟吟地说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起身从衣柜的抽斗中取出来一只锦盒,洪钧看盒上红绫签条,用钟鼎文题着“月老神签”四字,不由得也大感兴趣,忙不迭地打开盒盖去看。

  里面装的是长约四寸、宽仅分许的牙筹,顶端红字标明数字,中间刻的是签文,随手拈起一支签来看,是第二签,刻的是王勃“滕王阁序”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倒有点意味。”洪钧笑道:“若是居孀的求得这支签,似乎好事可谐。”

  “亏你怎么想来的!”蔼如好笑,“哪有寡妇向月下老人求签的。”

  “那么,”洪钧忽然意动,“我倒想求一支。就不知道有没有签筒,怎么求法?”

  “有个法子。”蔼如取来一粒骰子,指着说道:“骰子上的六不算,只当空白,你先掷一粒看!”

  洪钧听她的话,取骰一掷,恰是个六,还待再掷时,蔼如揪住了他的手。

  “签一共五十五支。头一掷作十位数,你掷个六,当作空白,便是十以下的签了。”

  “我懂了。第二次再该掷两下,加起来便是个位数;如果掷两个五,便恰好是十。”

  “对了。倘若你头一次掷的是五,第二次就只掷一把好了。”

  “那当然。签到五十五为止,不能挪两把。”洪钧将骰子握在手里摇了两下,还吹口气,然后撒手掷去,滚出一个红四,便伸头去看签文。

  “不要先看!先看了就不好玩了!”蔼如将锦匣扑转,“哗啦啦”一声,倒得满桌的牙筹;然后将它一一翻转,背面向上,上有数字,从一到五十五,摆齐了,方始说道:“再掷!”

  一掷是个六,不算,仍旧算是四;洪钧伸手去取签,却又让蔼如将手揿住了。

  “你最好不要看!”她有些忍俊不禁地。

  “为什么?是不吉之语?”

  “倒不是不吉。是月下老人骂你,骂你是个色鬼!”说着,扑在桌上,笑不可抑。

  洪钧取起第四签翻过来一看,不由得也失笑了。签文是:“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这个不算!待我一瓣心香,虔诚默祷,求个上上好签。”

  “但愿如此。”蔼如问道:“你求什么?”

  “你莫问我;我且问你:你要不要求支签?”

  “我自己会求。你亦莫问我。”

  “好!心动神知,月老自然知道我求的是什么?”

  说完,洪钧将骰子捧在手里,当胸合十,闭上了眼,念念有词,却听不清他祷告的是什么,只看得出一脸肃穆,无半点儿戏之意。

  求得的是第二十二签。对面注视的蔼如,立即含笑说道:“恭喜,恭喜!真正是上上好签。”说着,拈起那支签送到洪钧眼前。

  一看是首最俗气的诗:“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洪钧笑笑不响,心里并不高兴。他问的是自己与蔼如的将来,而四桩人生得意之事,无一与蔼如有关。问的是可能金屋藏娇?答的是“洞房花烛”;竟似提醒他莫忘掉花烛夫妻!岂不大煞风景。

  蔼如所注意的是第四句,“你将来科名一定得意。三爷,”她说,“到金榜题名的时候,可别忘了今天的这支签,想着到杭州白云庵去烧香还愿!”

  这一说,洪钧又高兴了。“但愿如你所说。”他说,“那时候我们一起到杭州去烧香。”

  蔼如深深看了他一眼,垂下头去,忽然叹口无声的气:“不要想得那么远!”

  ※       ※        ※李婆婆是近午时分到家的。洪钧和蔼如还都在梦中——他们是在曙色将透的时候,方始上床;睡得正沉,毫无所知。

  李婆婆不见女儿的踪影,少不得要问,阿翠答说:“还睡在那里。小姐是等我起来了,才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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