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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29)

  蔼如不怕她母亲反对,因为她自信能够说服。就怕她母亲沉默,说不进话去。为了打破僵局,她向小王妈问道:“你看洪三爷为人怎么样?”

  “她自然说他好!”李婆婆插进来说,“阿培要人家照应,哪会不好?”

  这话出于李婆婆之口,格外有讽刺的意味。因为当时她从成山回来,正逢洪钧大醉,初次留宿望海阁的那天,小王妈对洪钧并不见得恭维;如今要说他是怎么、怎么好,岂非前后不符。

  小王妈自然能辨别她话中的味道,不便多说,但也不能不说,“洪三爷的为人,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她说,“行得好心有好报!只看他待万大爷的义气,将来不会不好。不然,世界上还有哪个肯做好人。”

  真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一句“行得好心有好报”,恰好打入李婆婆的心坎,默然不语,表示不反对蔼如的想法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四就在张仲襄护送万家眷属上船,盘灵回原籍的第二天,正式证实了江宁克复的消息。那是六月十六中午的事,曾国荃所部将领,挖掘地道,用炸药轰坍了二十余丈长的一段城墙,官军一拥而进,搜杀了三昼夜,肃清全城,并捉住了“太平天国”的第一流人物李秀成。曾国藩亦已由安庆启程,亲自在江宁主持抚生恤死的善后工作。

  接着,普颁恩诏,大封功臣。据说咸丰在世之日,曾有诺言,凡能平定洪杨者封王。但清朝在三藩之乱以后,异姓不王,已成禁例。所以满朝亲贵大臣对如何实现咸丰的诺言,颇费踌躇。后来是一向被认为德胜于才的东太后想出来一个变通的办法,将王爵一化为四,分成侯、伯、子、男四个爵位。曾国藩封一等候爵,世袭罔替;曾国荃封一等伯爵。另外两个爵位,给了曾国荃的部将。此外立功出力的武将,共一百二十余员,亦皆从优奖叙。

  流寓烟台的江南人,为数不少,得此喜讯,奔走相告,不在话下。但兴奋的情绪一平伏下来,却又不免犯愁,有的是抛不下已成的基业;有的是怕见那残破的家园;有的是携儿拖女,一笔回乡的盘缠,无法筹措;而像洪钧,则关心的是今年的乡试,不知能不能如期举行?

  为了怕人笑他功名心热,洪钧的这份关切,深藏不露。唯有蔼如洞若观火。然而她也知道,如今跟他谈这件事,不会有什么结果,与其徒乱人意,不如不提。

  不久,来了一个好消息,本科江南乡试,决定在十一月间补行。但消息虽好,洪钧却更忧郁;蔼如知道,他是在为一笔赴江宁乡试的盘缠发愁。

  有一天,洪钧回家,发觉马褂口袋中有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不免又惊又喜,而更多的是困惑。马褂中怎么会有这一张银票?于是从这一天出门想起:先到衙门,并没有脱马褂;然后为一个朋友送行,更不会脱马褂;接着便是到了望海阁。是了!银票是蔼如放在里面的。

  但也不见得!洪钧想起儿时在亲戚家见过的一件事,丫头偷了主母的一个戒指,家人大索之下,无可隐藏,悄悄塞在他人衣袋中,借以免祸。这张银票也是如此而来,亦未可知。究竟如何,唯有到了望海阁才能水落石出,于是洪钧仍旧穿上了马褂。

  ※       ※        ※他的去而复回,在蔼如意料之中,所不曾料到的是,他的第一句话:“你这里可曾发生窃案?”

  “没有啊!”

  “你倒检点一下看,是不是失落了什么东西,譬如首饰银票之类。”

  这一说,蔼如有数了,“不用检点。”她很有把握地回答,“这里的人,手脚都很干净。”

  “这样说来,”洪钧将银票掏了出来,“是你放在我马褂里的?”

  蔼如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毫无表情地看着洪钧——要看清楚了他的态度,再作答复。

  洪钧的脸上,至少没有不快的颜色;可也不是平静得深不可测,是一种微感为难与诧异,并多少混和着羞惭与感激的复杂表情。

  表情虽复杂,却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符合蔼如所期望的。这便使得她能放心大胆地说话了,“三爷,”她说,“也许我做得冒昧了一点。不过,我的一片苦心,你应该知道。说一句我识自己身份的话,我没有拿三爷当客人看。也希望三爷——”

  她故意不再说下去,其实跟说出来一样。她不拿洪钧当“客人”看,当然希望洪钧也不拿她当“姑娘”看。“然则,”他问:“你拿我当什么看呢?”

  这一问,直逼堂奥,颇难回答。但蔼如的机变也很快,“我拿三爷当至亲看。”她又加了一句:“三爷,我这样说,是不是过于高攀了?”

  “高攀什么?你也是名臣之后。”

  一提到这话,蔼如不由得向壁上的那幅“一笔虎”看了一眼;很快地,低下头去,但仍可以看得到,她面有凄然之色。

  名臣之后,沦落青楼!以蔼如的品貌才情,偏有这样煊赫的家世,不但委屈了她,真可以说是造比弄人,有意折磨。洪钧突然激动不已,很想作一个惊人的诺言。可是,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想到“轻诺则寡信”之戒,不免自问,可能信守诺言?

  不能!因为这个诺言,牵涉甚多,不是自己能够完全作主的。因此,他手持着那张银票,一时竟茫然不知所措了。

  “收起来吧!”蔼如轻柔地用双手将他的手掌合拢,“如果不够,我还可以想办法。”

  “够了,够了!”洪钧脱口回答说,话一出口,才发觉这是接受的表示。既然事已如此,也就不必假惺惺了,只觉得有句话不能不问:“你娘可知道这件事?”

  “跟你说实话,我跟我娘提过,老人家默许了的。”

  “唉!”洪钧叹口其意若憾的气,“可叫我无可闪避了!只是,”他不胜感慨地朗吟着:“‘最难消受美人恩’。”

  “言重,言重!”蔼如笑道:“我不是美人;更哪有资格施恩?”

  “漂母一饭——”

  “三爷你错了!”蔼如打断他的话,抢着说道:“漂母是看韩信穷途末路,可怜!我凭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我刚才说过,我不过是拿三爷当至亲,理当帮忙。如果你念念不忘千金之报,那倒是不了解我的心!将来你得意了,照数还我就是。”

  “那当然。”

  “好!一言为定,你算是借了我一笔钱。通有无是常事,三爷,你不必再说了!”蔼如问道,“只怕你还没有吃饭?”

  “是的!回家就发现了这桩怪事,赶着来问个究竟,就顾不到吃饭了。”

  “那,”蔼如想了一下,站起身来:“你带我去吃个小馆子好不好?”

  洪钧欣然乐从,两人都打算着找一处清静的地方,浅斟低酌,细语深谈,好好共度一个黄昏。哪知事与愿违,望海阁忽然来了熟客,蔼如不能不出面应酬。而洪钧却又接到贾福的通知,说来自天津的。冶和轮船上,有他的一位同乡至好吴大澄在,希望他上船相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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