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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43)

  “言重!言重!”黄委员开始有了笑意,觉得蔼如的话很中听,“既然如此,我就实说。都说你跟苏州的洪文卿好,有了嫁娶之约。可有这回事?”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黄老爷的话,我不能光拿有或没有这么一两个字回答。我跟洪三爷很谈得来,是有的;嫁娶之约可谈不到。”

  “怎么呢?”黄委员问:“是言之过早,还是别有缘故?”

  这话才真的让蔼如难答;既非别有缘故,也不能说言之过早。而踌躇之际,忽然醒悟:若要摆脱黄委员的纠缠,正不妨承认与洪钧有嫁娶之约。因此,她将已出口的话,拉了回来:“也不是谈不到嫁娶之约;只是空口说白话,无济于事。”她一面想,一面说,“而况,吃这碗门户饭,又怎么可以轻易跟客人谈嫁娶。黄老爷是最体谅我的,想来一定明白。”

  黄委员如何能明白?她的话支离矛盾,不知所云;尤其令他失望的是,态度显得欠诚恳;不识他的一片好意,未免令人丧气。

  转念再想,自觉责人太苛。要他人诚恳相待,自己得先出以诚恳。彼此相识的日子虽不算短,但割除狎客与姑娘的关系,却还是刚刚开始,相知并不算深,无怪乎她支吾以对了。

  于是,他决定先表明态度,“蔼如!”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今天来,完全是为了关切你,想来谈谈你的终身。你当我干爹,我就不能不问。你是懂文墨的人,‘琵琶行’总念过,纵然‘曲罢长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可是‘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到头来会怎么样呢?”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蔼如还在默念原诗词,黄委员又开口了。

  “以你的性情,自然不肯自己委屈,‘老大嫁作商人妇’。这样,结局就很难说了!蔼如,‘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你要早寻归宿!”

  这几句话说得很切实,但也很含蓄,蔼如倒有些感动了。她的心情很复杂,有些自惭于小人之心;也有些惊异于黄委员前后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因此,双目灼灼望着,久久不能出一语。

  “好吧!我们还是把话说回来。你对洪文卿到底怎么样呢?”

  蔼如想了一下,反问一句:“你老看他怎么样?”

  “我跟他不熟,不敢说。我只劝你一句话:如果你觉得洪文卿可托终身,应该赶快谈嫁娶,不然就抛开,另外择人而事。”

  这话使蔼如有种受了屈辱的感觉,“你老看我是嫁不掉?”她很认真地问:“是不是?”

  “不是。你误会了!我只劝你不必空等。”黄委员停了一下说,“外面有这么一种传言,说你跟洪文卿已经有了嫁娶之约,不过要等他中了进士才办喜事。洪文卿这一科是脱掉了,明年、后年不会有恩科,至快也得等三年。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蔼如据实回答。

  “‘二十四番花信风’,女人花信年华,就如盛开的花,再下去就要伤春、伤迟暮了。你想,再过三年,你是二十六;洪文卿中了还好,不中呢?你是不是再等他三年?”

  这话问得很有力量,可是在蔼如觉得问得多余。因为她与洪钧,根本没有如传言的嫁娶之约,这样,他的话问得再有理,也是无的放矢。

  当然,她如这样率直回答,就变成“抬杠”,不是对“长辈”应有的礼貌,因而沉吟未答。

  黄委员却以为自己振振有词,将她问得哑口无言,所以越发起劲,“我之劝你不要等,就因为越等越坏。你去想,到那时候你会进退两难;结果是委屈自己,人家还不见情。”

  “我不必委屈自己;我也不要人家见情。”蔼如不知不觉地直抒胸臆,略似负气地答说。

  “话不是这么说,小姐!”黄委员真有苦口婆心之慨,“我举个粗俗的譬方,举网得鱼,待价而沽;明明已得善价,总觉得意有未足,想等一等再看。等到快落市的时候,减价卖给原来那顾主,还得饶上两句好话。这不是委屈了自己,人家还不见情?”

  举这样一件窝囊事来作譬方,蔼如觉得有伤自尊,心里不是味道。她也知道黄委员是好意,然而话不投机。关键在于她与洪钧将来会“好”到如何程度,落得怎样的一个结局,连她自己都还茫然。而黄委员却已认定她与洪钧,眼前纵无嫁娶之约,将来亦必非洪钧不嫁。这就无怪乎谈不拢了。

  为了结束这场无谓的谈话,她决定作一个明确的表示,“洪三爷是有太太的,我还能存什么妄想?”接着,她站起身来说,“黄老爷,你请随便坐,我替你去弄点心。”

  这其实是一种客气的逐客令。却不知黄委员是没有听懂她的意思,还是真的等着想吃点心,反正并无告辞的意思。既然如此,蔼如就只好关照小王妈弄两碟现成的点心来请他吃。

  “蔼如,我细想过了!”黄委员夹了个包子顾不得吃,先忙着重拾中断的话题,“你的意思是不肯给人做偏房?”

  “是的。”

  “这怕有点难——我说难是,你想嫁到官宦人家做正室夫人,恐怕不容易。洪文卿那里当然不必谈了!如今我倒有个主意,倘或你有意思,倒不妨谈谈。”

  “黄老爷的好意,我自然感激。”蔼如将一碟姜丝推到他面前,“包子冷了不好吃了!你先趁热请用,有话回头再说。”

  黄委员点点头,很快吃完了一碟包子;胃口、兴致似乎都很好,从蔼如手里接过手巾擦一擦嘴,随即又开谈了。

  “你看那位何翰林怎么样?”

  蔼如大感意外,而且心头雷轰电掣般,一下子闪过好几个念头,终于弄清楚了他的来意,是为何百瑞作说客!

  这件事有些好笑,倒要听听他怎么说。于是,蔼如定定神答道:“何老爷一表人才,满腹诗书,当然是好的。”

  “你这是真话?”

  “我骗黄老爷干什么?”

  “好!”黄委员沉吟了一下,很谨慎地说,“话,我先说在前面。这是我刚才方始想到的一个主意,那边还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做媒总是一步一步拉拢来的,我先跟你谈谈。何翰林悼亡已经一年多了,做媒人的很多,只是他伉俪情深,一直表示不想续弦。我这位兄弟,人比我古怪,话不会瞎说,往后大概不会再有正室夫人的了。蔼如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黄老爷,我不懂。”

  “这有什么难懂的?虽无正室夫人,不能没有一个人朝夕相共。这个人也等于正室夫人一样了!”

  蔼如觉得他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且有种没来由的受辱之感。可是,断然拒绝是不聪明的办法。将黄委员转化成这种态度,可说煞费苦心,得来不易,应该珍视护惜,犯不着为件不相干的事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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