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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49)

  小王妈所言不虚。蔼如甚至觉得她形容阿霞之美,还未搔着痒处。如说世上天生有一种以色事人,那婉转娇柔的体态风貌,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要受男子保护爱惜的妇人,那便是阿霞了。

  然而,蔼如此行的主要用意,是要亲眼看一看,阿霞可是善类?此刻为阿霞的艳色所眩,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因而悄悄问阿翠说:“你看她这个人怎么样?”

  阿翠也有些说不上来,双眼一瞟一瞟地看了好一会才回答:“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话出人意料,仔细看一看,又觉得阿翠的看法,似浅而深,说得很玄,实在很妙。

  她是怕招来一个女伴,带来一身青楼习气,惹出许多闲是闲非,搅得望海阁上下不宁。看阿霞楚楚可怜的神情,必然谨慎安份,可以成为闺中良伴,更觉满意。

  ※       ※        ※事情谈得很有眉目了。只要筹两千银子,小王妈的愿望,便可实现。她自己有一千,托蔼如出面,向银号借一千便都有了。

  “谢行小姐!”小王妈又迟疑地说:“还有件事,要跟小姐商量,请小姐跟婆婆说一说。”

  看她的神情,便知是个难题;蔼如不敢先作承诺,只说:“且说来看!”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婆婆的房间腾出来… ”

  “不行!”蔼如不待她说完就断然拒绝,“决不行!”

  “是。”小王妈也很见机,急忙赔笑说道:“原是商量,我也知道不妥。这不必去谈它了。”

  “对!”蔼如接口说道:“倒是有件事要谈;阿霞只是单身一个人进来?”

  “是的,”小王妈答道,“我借她两千银子,扣下四百两花在她身上,一千五百两给她娘,从此一刀两断。”

  “是亲娘吗?”

  “亲娘是断不了的。”

  蔼如明白了,小王妈是花两千银子买一个鸨母做。论她的本性决不坏,不过天下的鸨母跟天下的乌鸦一样,不同的是乌鸦黑在身上,鸨母黑在心里。阿霞成了苏帮堂子里的“讨人”,处处受制,不知何日才得出头?恻隐之念一动,她觉得从此时开始,就应该为阿霞说话。

  于是她问:“你说是借阿霞两千银子,总有个还清的限期吧?”

  “那个限期怎么好定?”

  “照这样说,一辈子还不清,她就苦一辈子?”

  小王妈脸一红,“那也不致于。”她说,“我看三、五年总也可以了。如果她命好,遇着个好客人,有心拔她出火坑,也是很容易的事。”

  “只要你不是万儿八千的狮子大开口,吓得人不敢沾手,当然就容易。”

  “小姐,你看我是不是这样的人?”

  有此一语,蔼如暗暗为阿霞庆幸。转念又想,这样的话最好不说,既已出口,就索性说得实在些,即令伤了小王妈的感情,至少对阿霞有好处,才不枉自己的一番苦心。

  “我也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这件事没有我,你做不成功,所以我对阿霞也有责任。前世作孽,今生落得这个地步;我要修修来世,今生再不能作孽了。”

  这几句话说得很重,小王妈的脸色大变;却非温怒,而是凛然心惊。

  “我不会作孽!”她说,“我也不会害小姐作孽!”

  ※       ※        ※画押付银,一切皆妥,阿霞便正式归入小王妈的掌握。这也是她跟蔼如正式见面,少不得要叙个礼,照勾栏中的规矩,也是“先进门为大”,应该管蔼如叫“姊姊”。可是蔼如不愿依从俗套,主张彼此以名字相称;同时替阿霞改名为“霞初”——本来是取唐诗“云霞出海曙”的意思,名为“霞曙”,因为曙字念起来有些拗口,所以改做“霞初”。

  “你呢?”蔼如问小王妈,“你们怎么称呼?”

  “我们早已说好了,她叫我阿姨,我叫她阿霞。”小王妈又指着蔼如对霞初说,“年纪是你大几岁,不过真要跟小姐学学。人好不必说,一肚子的才情;要写就写,要画就画!哪里去找?”

  “是。”霞初笑道“我看得出来。”

  蔼如不喜欢人家随口敷衍,便盯着问了一句:“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刚才中人在笔据上写了个白字,蔼如姊姊指了出来,那中人不是很不好意思吗?还有那个笔筒里大大小小的笔,不是会写字的人,要那许多笔做什么?其实这些都不相干,只看蔼如姊姊脸上,没有一肚子的墨水,哪里来的一脸秀气?”

  这娓娓言来的一篇话,说得蔼如心说诚服,激赏不已,只是有一点,“我说过,大家名字相称。”她诘责地说,“你怎么还是左一个姊姊,右一个姊姊?”

  “提名道姓的,我不惯。”霞初慢慢地,赔着笑说。

  那婉转娇柔的神态,在蔼如真是无奈其何,只好叹口气:“随你吧!爱叫什么叫什么!”

  ※       ※        ※不过两天的功夫,霞初在望海阁就仿佛已经根深蒂固了。蔼如尤其跟她投缘,第一天就谈到深夜,亲自送她回楼下的房间。第二天亦复如此。第三天夜里疾风暴雨,蔼如怕她胆小,索性留她同榻谈心。

  提起身世,霞初的眼神就迟滞了。她说她是上海城里人,本姓尤,咸丰三年“小刀会”作乱,一家人只逃出兄妹两个来。哥哥不成材,虽在流离之中,依然抽鸦片、好赌;在常熟,五十两银子将她卖人青楼,那年她十六岁。

  以后,随着战局的转移,到过镇江、扬州、安庆,最后又回到上海。六七年工夫,被转卖过四次。

  “在上海倒还不错。‘夷场’上的市面很好,捧场的客人很多,那两年我替我娘总挣了万把银子。可是,”霞初黯然摇首:“没有用!”

  “怎么叫‘没有用’?”

  原来霞初最后的一个、也就是跟小王妈打交道那个假母姓张,本是“三姑六婆”中的道始出身,只为不守清规,引诱良家妇女与人苟合,被告到当官,吃过官司。刑满出狱,做了鸨儿,养着个汉子,外号“花面狼”,就是霞初叫做“表叔”的那人。

  这“花面狼”不务正业,极其下流。霞初所挣的钱,一大半为他送了在骰子骨牌上。有一次跟巡捕房的几个“包打听”赌牌九,在牌上动了手脚,当场“人赃俱获”;他的人缘极坏,抓进捕房,被拷打得死去活来,最后是写了一张“伏辩”,自承诈赌骗了人五千银子,约期三月归还。

  “慢点,”蔼如打断她的话说,“上海夷场上,巡捕房的‘包打听’,无恶不作,我也听说过。不过俗语说得是,‘不怕讨债的凶,只怕欠债的穷’。‘花面狼’哪里拿得出五千银子,伏辩不是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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