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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52)

  “哪有不愿之理。”洪钧想开句玩笑:连我都愿意要。但话到口边,忍住未说。

  “光是愿意也不行;要让霞初坐花轿。”

  “这也可以谈的。小潘是孤儿,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主。如果堂上有老亲,事情就难办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勾起蔼如的心事;脸色不由得就像黄梅天气那样,好好的阳光,倏然尽敛,阴阴沉沉,大有雨意了。

  不过,她警觉得快,立即转脸站起,不让他发现她的神色不愉;而且一面倒茶,一面问道:“老太太想来已经康复?”

  “风瘫在床上,带病延年而已!”洪钧紧接着问道:“你娘呢?昨天一到,我就想去看她的。小潘一来,知道了这场官司,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娘倒还好,能够起床了。”蔼如又说:“亏得你来,如果这场官司料理不清楚,日子拖长了,我娘一定会知道,那时候就不知道会急出什么乱子来!”

  “我知道你的心境,不要烦。”洪钧抚着她的肩说,“像我,今年上半年的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的。到烦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索性抛开,拿样有趣的东西出来看创,日子也就过去了。”

  “喔,”蔼如转身问道:“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不知道?”洪钧解开大襟的纽子,探手入怀,将朱红丝绳拴着的小玉兔拉了出来,“喏,你看!”

  这一下使得蔼如有心满意足之感。“倒亏你!”她笑着说,“还带着。”

  “还记着你的话呢,‘伴我蟾宫折桂’。可惜,折桂而不能折杏。”

  “急什么?三年一晃儿就过去了,包你是个探花郎。”

  他说“折杏”,她就说“探花”,洪钧真是从心底喜爱她奇$%^書*(网!&*$收集整理的灵慧,却又偏要呕她:“莫非就不许我中状元?”

  “如果你中了状元,我在烟台各庙的菩萨面前,头都要磕到。不过,”蔼如抬眼看着他说:“我想你会中探花。”

  洪钧心中一动,莫非她也知道陈銮与李小红的故事,说这话是取瑟而歌?因而追问一句:“何以见得?”

  蔼如笑笑不答,只说:“你看看去,霞初他们怎么样?”

  ※       ※        ※霞初对潘司事以礼相待,有着许多周旋的形迹,因而使得潘司事也拘束了。

  当洪钧在窗下悄然窥望时,他们已谈过好些话了。洪钧所听到的,恰好是关于他与蔼如的议论。

  “也不知听蔼如多少遍提到洪三爷,今天总算让我见到了!”

  “你觉得他怎么样?”

  “那还有什么说的,郎才女貌!”霞初加重了语气说:“真正是天生的一对。”

  “喔!”潘司事放下茶杯,两臂靠在桌上,很关切,也很有兴味地问:“蔼如怎么说?有没有在你面前露过什么口风?是不是要等洪三爷中了进士,才肯嫁他?”

  霞初不即回答,只咬着嘴唇,两眼一眨一眨地望着灯火,那副不知何以为答的神情,使得洪钧大为紧张,竖起耳朵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想她是说说的,到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什么?”潘司事等于替窗外的人问了一句:“她不肯嫁他?”

  “那倒也没有说,不过,她要是说的真话,事情可有些麻烦。”霞初答说:“她说她不愿给人做小;又说洪三爷是有太太的。这两句话合在一起,潘老爷你想,不很麻烦吗?”

  “其实没有什么麻烦,洪太太最贤惠不过;蔼如果真肯嫁,除了名份上吃亏以外,别的都跟正室夫人一样。”

  “她要争的就是名份。”

  “那— ”潘司事终于不能不同意她的看法,怅然地说:“那可真的麻烦了!”

  听到这里,洪钧心乱如麻,只觉得砖地上的寒气,自两足上升,冷到脊梁,站在那里心灰意懒,一步都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发觉有人在他身后拉衣服。情绪消沉的时候,最易受惊,身子一哆嗦,几乎开口发声。急急转身看时,却是蔼如,正在向他摇手,示意不要惊动窗内。

  洪钧当然无心再听窗内的絮语,悄悄走回原处;接踵而至的蔼如含笑问道:“他们一定谈得有趣!”

  “不见得。”洪钧摇摇头。

  蔼如诧异了,“他们谈些什么?”她说,“我以为你听他们谈得有趣,都舍不得走了呢!”

  洪钧不作声,走向床前,一歪身倒了下去,叹口无声的气。这样子不能不令人起疑,蔼如很快地便跟了过去,摇摇他的身子。

  “怎么?”

  “这话该我问。你怎么了?闷闷不乐地。”

  “是,”洪钧掩饰着,“累了!”

  “你自然是累了。不过,你这样子,跟累不累不生关系。”蔼如又摇他的身子,“到底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洪钧迟疑着,想不出话来回答— 听到的不能说;能说的没有听到。

  在蔼如的炯炯双眸逼视之下,洪钧不能不答,而且不能撒谎— 撒谎也无用,她会推测查证到谎言败露,她如果再追问一句,就难为情了。

  无可奈何,只好这样答说:“我有心事,不过此刻不能跟你说。”

  “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呢?”

  “也不是急的事,三个月、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再说也还不迟。”

  “这叫什么心事?”蔼如失笑了。

  “原就是— ”

  “是什么?”

  洪钧本想说:“原就是杞忧”。但话到口边,觉得“相忧”二字,不太贴切,因而顿住。既然蔼如追问,就实说也不妨;不过自己补充声明:“也不能说是杞忧。”

  “那么是远忧。”蔼如很快地接口,“人无近虑,必有远忧。你此刻忧虑的是什么呢?”

  话锋轻轻一绕,又回到他原来就不愿透露的心事上来了。“别来数月,真要刮目相看了。”他笑着说,“你几时学得这么会说话?”

  蔼如知道他是借此闪避,如果他真的不愿吐露心事,亦就不必勉强,笑笑换了个题目问:“动身之前怎么不先写封信来?”

  “也是心血来潮,说动身就动身,只怕人比信先到,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我就不懂了,虽说如今海船方便,到底千里迢迢出一趟远门;而且一来了,起码也得过年才回去。怎么就能跟到舅舅家看姥姥似地,拉一条毛驴,跨上就走?”

  “驳得有理!不过我也有我的想法。还有两年多的功夫,何去何从,实在下不了决断。心想不如跟你来谈谈。想到即行,就这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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