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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58)

  “唉!”洪钧的眼眶润湿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

  “不要说,”蔼如很快地回答,“说了就俗了。”

  她是如此超脱,洪钧倒不便再说了;但内心的感触甚深,想起两句诗,便即低声吟道:“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俗人!”

  蔼如听第一句即有似曾相识之感;听完第二句,越发可以确定,曾在哪里读过,就是一时想不起出处。因而问说:“是谁的诗?”

  “袁香亭。”

  “啊!”说“袁”字,她就被提醒了,“在《随园诗话》上读过。那是袁子才的弟弟落第的诗,你怎么好端端想起这两句诗?”

  “虽是下第的诗,恰好借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

  这一下,蔼如就得好妹体味他念的这两句诗了。上一句容易懂,下一句呢?莫非他以为接受了她的接济,为俗人所知就会笑他?

  这个解释可以成立;而除此解释以外,也没有别的说法能讲得通。于是,蔼如答说:“你拿我当知己看,我很高兴;俗人说些什么,可以不理。而况这件事,连小王妈都不知道,俗人又何由得知?”

  “话虽如此,我自己不能不惭愧。”

  “那你自己就是俗人!”

  “你的词锋真犀利。”洪钧心悦诚服地说。略停一下,不自觉地又说:“就怕我无以酬知己。”

  “你不必多想!”蔼如很快地接口,“果然你当我知己,最好春风得意,功成名就。虽然你的荣华富贵,与我无干,能够证明我还有点眼力,我就很安慰了。”

  洪钧想说:“我的荣华富贵,怎能说与你无干?”可是话到口边,觉得言之过早,便又缩住了。

  “怎么啦?”蔼如问道:“你又上了什么心事?”

  他摇摇手示意她勿搅乱他的思绪。他是从擦得雪亮的一对云白铜的烛台上,得到了启示。定神思想了片刻问道:“快过年了,你母亲怎么样,能不能到这里来过年?”

  蔼如不解所谓,一双清澈的眸子只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才问说:“哪里过年都一样。莫非一定要到这里来,才算过年?”

  “是这样,年三十晚上,我想弄桌酒请一请你母亲,大家热闹一下。你母亲养病的地方太小了,席面安不下。”

  这当然不是一个偶然的举动;但究竟是何用意,蔼如却不甚明白,因而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要请我娘?”

  “聊表寸心而已。”

  这个回答很含蓄,但也很玄虚;蔼如只好这样问了:“你还预备请些什么人呢?”

  “小潘如果能赶回来,他当然是陪客。还有— ”洪钧沉吟着说:“倘或我那位张二哥在这里就好了。”

  越说越玄了!蔼如便正色问道:“你到底为了什么要请我母亲?所谓‘聊表寸心’又是表的什么心?”

  洪钧想了一下答说:“说实话吧!我觉得太委屈了你,想借除夕的团圆夜饭,权当喜酒。也要借守岁的一双红烛,表示我方寸之间把你看成我的什么人。再要借过年的赏封,让底下人沾点喜气。”

  原来如此!说穿了无非将青楼中“点大蜡烛”的规矩,暗暗移在除夕补行而已。只是他那句话却令人忘不了,守岁的红烛,无异洞房花烛,他是表示愿把她看成他的结发夫妻。但已有发妻在室,故而只能存于方寸之间;这虽是莫大的遗憾,但情份毕竟也可感了。

  这样转着念头,蔼如不知道是应拒绝,还是接受,只背转身子答说:“都随你!”

  “就这样,也还是太委屈了你。可是,在眼前,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洪钧扳着她的肩问:“你倒想想看,可还有什么更好的,能够表达我对你尊敬的办法?”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你能敬重我娘,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话说得洪钧如释重负,不由得就圈紧了手,重重吻在她的脸和颈项。

  ※       ※        ※潘司事毕竟在腊月二十八赶到了。

  因为早在海关上辞了差,又因为带着货,更不便再到海关旧同事那里去借宿,所以一下了船,先落客栈,安顿了货物行李,随即提着一个包裹,赶到望海阁去聚会。

  霞初已经盼望了两天了,但一见了面,却没有话;其实也还没有容她说话的功夫,因为照礼貌自然要先去看洪钧和蔼如。

  蔼如对他的称呼早就改过了。不在海关,便不算“官面上”的人,再叫“老爷”不但潘司事听着难受,叫的人也觉得涩口,所以用官称“二爷”。潘司事并无兄弟,当然不是行二,只是山东因为敬仰武松的缘故,市井之间惯用“二爷”作为尊称。因为如此,潘司事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一个称呼。

  “潘二爷,你怎么回事?”蔼如忍着笑说,“弄成这个狼狈的样子!阿翠,你拿镜子来给潘二爷自己照着看。”

  不用照镜子,潘司事自己也知道,连头发中都是泥土。“十盆脸水也洗不干净。”他不好意思地笑道:“索性把东西交代了,到澡堂子里去洗。”

  要交代的东西都在他随带的包裹中,是三件皮袄的材料,李婆婆母女是两件羊皮— 皮却非普通的老羊皮,毛皮又轻又软又长,名为“萝卜丝”;另外一件紫羔是霞初的。

  “潘二爷,你可是发了横财了?”蔼如半真半假地责勉:“出手就是皮统子送人!”

  此刻不是争辩解释的时候,潘司事只好当她随口一句,不理也不要紧。管自己另外拿起一个棉纸包,一面解,一面说:“这三件皮统子,都不如这条帽檐值钱。”

  是一条尺把长、三四寸宽的紫貂帽檐,油光水滑,颜色极纯,一望而知是上品。洪钧脱口赞了句:“真好!”

  “如何?”潘司事异常得意,“据说,京里王公大臣的貂帽檐,及得上这个的也很少。”说完,拱一拱手,顺势将那块紫貂塞到洪钧怀里。

  “这,怎么说?”

  “小意思,小意思,三爷,你要推辞就见外了。”

  “不是我推辞。我现在没有用处。”洪钧说道:“这么好一条貂皮,如果做了‘三块瓦’的便帽,未免可惜;这是‘大帽子’上的帽情,我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戴?”

  “一点了翰林,不就可以戴了吗?”潘司事很快地接口,“翰林可以穿貂褂,等我真的发了横财,一定孝敬你一件。”

  只为潘司事能言善道,使得洪钧有却之不恭之感;蔼如也因为他话中有做官、点翰林的好口采,认为礼物虽贵重了些,却不患没有补情的时候,所以劝洪钧不妨收下。

  “还有些东西,等明天打开行李,我再带来。”潘司事大声宣布:“上上下下,统通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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