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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74)

  “在客户是差不多的,在小号就不同了。信汇,我们要负责,说什么时候汇到,一定要汇到;这个责任现在负不起。”

  “那么— ”洪钧还想问票汇;话到口边,蓦然顿悟,银号出票,自己提取,迟早皆与银号无关。

  “就因为捻军闹得路上不安静,信局没有把握,也许两三个月才到,岂不误了客户的用途?所以宁可暂停。”吴掌柜又问,“洪三爷可是有款子要汇到苏州?”

  “是的。”

  “那何不用票汇?关上常有人到上海,托他们带去就是。”

  这句话提醒洪钧,“是,是!”他拱拱手说,“承教,承教。”

  “洪三爷太客气了。”吴掌柜扬手向外吩咐:“到源聚德去叫菜,有贵客在这里便饭。”

  这是他拉大生意的手法。洪钧不由得心里着急,吃了人家一顿,抹抹嘴说,到九月底再来汇款,岂非笑话。

  因此,他连声辞谢:“不,不!我中午有约。”说着站起身子,打算告辞。

  “洪三爷的事,小号应该当差。汇税免了。请洪三爷说个数目,我好起票。”

  这一下,洪钧越发着急,只能装出从容的神色推托:“数目还没有定。我先到关上问一问再说。”

  这样支吾着脱了身,想起信局也办汇兑,随即绕道去打听— “信局”又称“民局”,是民间书邮往来的媒介。这一行是宁波人的专业,雄厚的资本加上长期的经营,才能建立极好的信用。如果信内附有银票或者其他贵重契据物品,可以加纳费用保险;遗失照赔,从不抵赖。由于信局与银钱业关系密切,所以亦兼办信汇。

  其实,洪钧是多此一行。银号之不办信汇,就因为信局对函件的传递,以道路艰难之故,到达之期,无法预定。而洪钧是要等着这笔汇款上京的,非得及时收到不可。这样,即使信局愿意接受这笔汇款,但如不能作限期汇到的承诺,依然无济于事。

  想来想去,可行之道只有照吴掌柜的建议,预托海关旧友。这倒不必亟亟,洪钧决定先回望海阁与蔼如商议以后再说。

  ※       ※        ※听洪钧谈了经过,蔼如只有这样一句话:“只要靠得住。”

  “不会靠不住的。第一,要托,当然托可靠的人;第二,只说带一封信。人家不知道内中有汇票,自然就谈不到见财起意。”

  “那好!”蔼如问说:“到时候我找什么人去接头?”

  洪钧想一想答说:“找海关上的张庶务好了。我会重重托他。”

  “张庶务我也认得。这件事就这么说了。”蔼如问道:“你不原想去看我娘?是去了回来吃饭;还是吃了饭再去?”

  “去了回来再吃饭。”

  于是蔼如陪着他到后街去看李婆婆。相见之下,都有悲喜交集之感。李婆婆白发纷披,老得多了,不过精神却很不坏,絮絮然问洪钧的境况;谈捻军干扰登莱,如何风声鹤唳,一日数惊。以后提到霞初,却为蔼如拦住了。

  “娘!你不要去想这件事了。人死不可复生,多谈多想,徒然难过,何必?”

  “对了!世乱年荒,凡事要想得开。最要紧的是,保重身子。你息息吧!明天再来看你。”洪钧说完,人也站了起来,就此告辞。

  回到望海阁,只见楼下霞初原来住的那间屋子,双扉深锁。洪钧要求进去看一看,作为凭吊。等开门一望,大感意外;室内一切如旧,只是桌椅上都蒙着薄薄的一层灰而已。

  “我本来想替她安一个灵位,有人说,老娘还在,供一座灵位,嫌忌讳。所以,我特意留着原来的样子;等过了霞初的周年再收拾。”蔼如的眼圈红了,“姊妹一场,想起来像做了一场梦。”

  她的厚道多情,在这件事上便看得出来。洪钧口头没有表示,心里却着实感动。

  “也不必伤心!”洪钧劝慰她说,“在我看,她倒是大解脱。鸳鸯同命,缘结来生,想得超脱些,倒是好事。倘或她跟小潘一死一生,则死者已矣,生者何堪?那以泪洗面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是啊!‘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她倒是跟潘二爷泉台团聚了,只是让我们还活在这里的人,替她掉眼泪。”

  “算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你一向豁达,怎么也看不开?走!”洪钧强拉她出门,“上楼去吧!”

  ※       ※        ※由于洪钧所念的那两句东坡词,提醒了蔼如,这天是中秋前夕,特意关照小王妈,多备几样菜;将晚饭开在画室东窗下,好延月光于书案之间。

  把酒话旧,相识四年,倒有三个中秋,是在一起盘桓的。彼此都觉得难忘的是前年的中秋,正当洪钧复回烟台,及时脱霞初于螺绁,并且恢复了她的自由之身;而又在他跟蔼如定情于福山旅舍之后。追忆前情,无不感慨,但感慨的由来不同。

  “你看,两年功夫,生离死别!”蔼如黯然说道:“谁会想得到,霞初跟潘二爷都不在人世了!”

  洪钧不作声。他想的是自己,两年功夫,困境如旧;如今连会试的资斧,依然还要乞援于蔼如,想起来真不是滋味。

  “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洪钧尽力抛却过去,望着海面初升的明月说道:“想明年的中秋,是何光景?”

  “明年的中秋?”蔼如用断然的语气说:“我们一定不会在一起!”

  洪钧微吃一惊,“怎么?”他问,“何出此言?”

  “你想,那时候你在京里;我在烟台,怎么能在一起?”

  这是说,明年的春闱,洪钧一定得意,而且会点翰林;这样,自然是在京中供职。但是,蔼如是不是一定会在烟台呢?他心里在想:她这句话是不是一种试探?如果是试探,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这样转着念头,便不自觉地抬眼去看蔼如。明亮的月光映照之下,只见她也正双目灼灼地望着他,仿佛急待他答复似地。

  “我的话说得不对?”她追问一句。

  “也许是,也许不是。”

  蔼如撇一撇嘴,“这种囫囵吞枣的话,”她说,“我不爱听。”

  “不是我说话不着实,只为你那句话要分两截来说。前半截‘也许是’;后半截‘也许不是’!”

  蔼如笑了,“谁知道你说话那么转弯抹角!”她说,“前半截一定是!”

  她没有说“后半截”,也就是不谈她自己。而在洪钧却觉得是非谈不可,至少是非有个交代不可。

  而且,这个交代还不能迟疑。很流畅的交谈,稍一嗫嚅,便显得有了机心,令人生言不由衷的反感。如果是信口回答的神态,即或说错了,也是无心之失,容易邀得谅解,也容易想法子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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