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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29)

  后来宸妃病殁,宰相主张治丧后妃之礼,垂帘听政的刘太后,坚持不可。宰相派人治丧,密密嘱咐,将李宸妃的棺木,填注水银,用四根铁练子吊在大相国寺一口井中,取其凛冽寒气,保全尸体不坏。因为预见到仁宗总有一天会明了自己身世的秘密,追究欺罔的责任,将以有所交代。

  果然,刘太后一崩,便有人揭破了这个秘密。仁宗既惊且痛,驾临大相国寺,吊起李宸妃的棺木,重新以后礼殡殓。这个宋仁宗“开棺见母”的故事,皇帝从小便很熟悉,此时回忆一遍,不由得疑惑,何以蕙娘会想起她?

  “我不明白,古往今来,多少青史有名的后妃,你独独想到李宸妃?”

  皇帝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蕙娘无法猜度,这种话只能点到为止,不宜多说。因而笑笑答道:“偶然想起没有道理好说。”

  “没有道理好说”,正见得有道理在内。皇帝再一次细想终于悟出其中的道理了。

  “你的心思真多!”皇帝是出于一种怜爱的埋怨,“怪不得你人瘦。心广体胖,不要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就是养身之道。”

  “多谢大爷关切。不过——”

  “啊!”皇帝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自觉很高明,不由得就抢着开口,“你能言善道,肚子里又有许多掌故,笑话,我送你到慈宁宫,给太后作个伴儿,好不好?”

  “怎么不好?自然是好!可惜一件,只怕不合宫中的规矩。”

  “怎么不合规矩,我倒不知道。”

  “我是没身分的人。”

  “不是封了你‘蕙华夫人’吗?你是命妇的身分。”

  “话虽如此,到底不是诰封。”

  “那还不容易!”皇帝毫不在乎地,“你要诰封,我告诉司礼监替你写法封。另外再颁一颗银印给你。”

  “多谢大爷。不!”蕙娘赶紧又说,“这得用正式尊称,叩谢皇上!”一面说,一面真个要行大礼。

  “算了!算了!又闹这些虚文干什么?”皇帝一把将她拉住,顺势揽在怀中。

  于是,相偎相依,脸贴着脸,烟视目语,轻频浅笑,又是一番风情,皇帝再也舍不得回宫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第三部分送入慈宁宫去为太后作伴的计议,很快地被打消了。

  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朱宁怕蕙娘入宫,便似失却了可居的奇货;再一个是她本人并不怎么愿意。尽管她口中总是提到老太后,心里又是一样想法,怕宫里拘束,怕皇后与其他妃嫔嫉妒,又怕从此不得与丑妞相见。因而,朱宁一劝,随即同意,但皇帝面前可又如何交代?

  朱宁自有办法。他跟皇帝说,蕙娘一入慈宁宫,行动不自由,皇帝便难得跟她在一起了。尤其是晚上,更无法召蕙娘来共度良宵,因为慈宁宫一到黄昏便即下锁,内外隔绝。除非有太后的懿旨,谁也不能出入。

  皇帝觉得他的话极有道理,决定一仍其旧。蕙娘还故意提起此事,皇帝还向她表示歉意。因为如此,礼部不肯给诰封,更不肯铸“蕙华夫人”的印时,皇帝特意叮嘱刘瑾,非办到不可。倘或不遵,礼部尚书便得换人。

  在刘瑾,觉得这是太小的一件小事。他不必去找礼部尚书,只派人跟礼部一个司官去说一声就行了。

  礼部设有筹印局,照司礼监的通知,按一品规制,铸了一颗“蕙华夫人之印”的银印,连同浩封,一起送到,前后不过三天工夫。

  蕙娘着实感动。自分一个居于妾媵地位的孀妇,虽然衣食无忧,但已近迟暮之年,不少的春花秋月,等闲虚度,谁知竟有这一番奇遇!自己想想,哪一点都不配皇帝如此眷顾,若说有可取之处,无非容貌颜色。可是揽镜自顾,眼角已隐隐有了鱼尾纹,真是不觉老之将至。一旦入于中年,是不是还能维系得住皇帝的爱心,实在难说得很。

  因此,受恩愈重,愈觉不安。当然,她内心的隐忧是决不会摆在脸上的,同时,日子也确实过得很舒服,要什么,有什么,天子富贵,毕竟不同。除了想念女儿以外,再无半点不称心。

  “你要不要把丑妞接来?”皇帝问她。

  “慢慢再说。”蕙娘是顾虑到丑妞不懂规矩,万一不知轻重,说了不该说的话,惹起许多麻烦,所以不愿接她来。

  皇帝却是常常提起,蕙娘的心思也活动了,预备秋凉派人去接。谁知一入新秋,便生一了一场大病。

  这场病是吃时鱼吃出来的——时鱼出在江南,尤以富春江严子陵钓台所在地的这一段江面为最有名。凡是各地的名物,照例需要上献朝廷,名为“进贡”。时鱼是浙江富春江起始的县分富阳的贡物,照例由南京兵部拨马派船专运。

  由南京到达京师,计程二千余里,出水即死的时鱼,到京总要一个月,早就腐败不堪入口了。因此,进鲜时例限十天,最多半个月,每年五月十五先进鲜于南京的孝陵,然后开船,昼夜不停,所到之处传唤地方官准备冰块,急如星火。就这样,不过维持得两三天,到五天以后,没有不腥臭的。

  即令是腥臭腐烂的时鱼,仍然要进贡,六月底必定到京,因为七月初一太庙“时享”,供品中少不得一味时鱼。

  这一味早成了鲍鱼的时鱼,由御厨房特别加工洗刷,配上各种解腥臭的佐料,烹调好了,充作上方玉食。大臣照例亦蒙分赐,而不够资格,或者虽够资格而为皇帝所厌恶的人,还无福享受这一味臭鱼。

  这年,赐鱼的名单中加了一个新名字,便是“患华夫人”。太监一送了来,蕙娘便觉胸头作呕,可是连皇帝都吃臭鱼,蕙娘又何能不识抬举?勉强吃了一块,谁知就此得病。

  先是胸隔之间,只想作呕,勉强可以忍住,到了半夜,突然间上吐下泻,来势甚凶。左右侍儿,慌了手脚,唤看中门的老婆子,将管家老苍头宋文喊了进来,商量结果,唯有赶紧延医。

  但是延医又须先告知一个锦衣卫的王千户。原来此处是皇帝的“外室”,不但护卫是件极重要的事;蕙娘亦如宫内的妃嫔一般,不准外人一窥颜色,所以门禁极严,出入禁制,都归这三千户管。

  偏偏王千户这天回家歇宿,警卫的小校不敢作主,亦不放宋文去延医——其实,延医亦很困难,时当三更,又在外城偏僻之地,医生不容易找。宋文跳了半天的脚,无法可施,唯有寻些蕾香正气丸之类的成药,胡乱让蕙娘服下,却是影响全无,依然吐泻不止。

  好不容易到得五更打过,后门开放,宋文一面派人请医生,一面亲自奔去见朱宁,说知经过。

  朱宁大吃一惊,丢下宋文,亲自骑马去觅一位御医。

  明朝的御医通称“太医”。这位太医苏州人,姓薛,单名一个己字,号叫立齐。薛立齐是太医世家,他的父亲叫薛铠,是儿科权威,著过一部书,叫做《保婴撮要》,凡是学儿科的,莫不奉此书为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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