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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6)

  “言之有理!就派你掌司礼监。”

  刘瑾与八虎喜出望外,即时端过笔砚来,朱笔写了御札。刘撞又要求提督团营,皇帝也答应了,顷刻之间,待罪的闭侍,一跃而掌握文武大权,成为满朝最有权势的人物。同时,片刻之间,尽翻全局,好比着棋那样,“死棋肚里出仙着”,一出了头,反倒吃掉了对方一大块。

  刘瑾当夜就持着御札接掌了司礼监,一面奏保邱聚、谷大用提督东西厂,一面逮捕王岳、范亨、徐智,矫旨痛打了一顿,逐往南京,连夜起解。

  到得第二天黎明,刘健、谢迁以及韩文等人,兴冲冲地上朝,都以为只等圣旨一下,提督东厂的王岳,就会派人行动,八条恶虎,一鼓成擒,从此皇帝可以收心,走上正途,岂非大可庆幸的快事?哪知司礼监送到内阁的圣旨,竟是王岳被逐,刘瑾大用。

  “坏了,坏了!此局全输。”刘健将头上一顶乌纱帽取了下来,狠狠掼在桌上,“不能干了!”

  “是的,我也要辞官。”谢迁摘下衣襟上的一块玉田,这块玉牌,上刻姓名,是出入宫城的凭证,即是汉朝的所谓门籍。他这样做,表示从此不会再入宫城了。

  李东阳亦复作了同样的表示。于是三阁老联名告老,请求放归田里。这个举动,在刘瑾意料之中,早就想好了处置的办法,只等皇帝点个头,就可以降旨。

  哪知皇帝正玩得起劲,三阁老的奏疏连看都不看,只呵斥一句:“来问我于什么?我用你干什么用的?”

  “喳!栽栽栽栽”刘遵争忙答道:“奴才去料理就是。”

  有皇帝这一句话,刘欢乐得矫诏难刘健与谢迁致仕,把李东阳留了下来。明朝的制度,不论任何大官,一经罢职,不能再住在京城里,不过告老回乡的大臣,朝廷亦很优待,赐敕慰谕,家眷准予利用公家的驿站送回乡,地方官按月供给银米及夫役。这些优待,刘欢毫不吝惜,表面上做祖很光彩。

  李东阳的被留下来,是因为图议中讨论诛刘欢时,他的态度比较缓和,同时刘欢亦有爱才之心,而李东阳是当时文坛的魁首。

  不过,他当然以不与刘、谢同去为耻,再一次上流恳请,始终不许,成了首辅。三阁老去其二,所以焦芳亦在刘瑾感恩图报的安排之下,居然入阁拜相了。不过,刘健、谢迁如此下场,自然影响人心与政局,十三道御史联名上疏,请求挽留刘、谢,加罪八虎。刘速大怒,假传圣旨,尽皆收捕下狱,各杖三十,革职为民——明太祖很苛刻,喜欢侮辱读书人,官员犯了罪,要在午门外打屁股,名为“廷杖”,不过孝宗在位十八年,从未杖责官员,所以刘珍的假旨一下,越发引起朝官的愤慨。其中有个掌管武官人事的兵部武选司主事,名叫王守仁,字伯安,籍隶浙江余姚,他的父亲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现任南京兵部尚书。而公疏挽留刘、谢,是由在南京的一位言官戴铣所发动,王守仁在家报中得知其事,便上奏救戴铣,请皇帝收回成命,不要蒙上一个杀谏臣的恶名。

  这一下当然触怒了刘瑾,矫诏廷杖五十,用刑的是锦衣卫的人,下手特重,打得死而复生。官却未丢,不过降为驿丞,所管的一个驿在贵州蛮瘴之地,名叫场驿。及至王守仁伤势稍复,出京先回家乡,刘瑾仍旧饶不过他,派人一路跟踪,准备置之于死地。

  那王守仁虽研究心学,却非“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腐儒可比,一见势头不妙,心生一计,到了杭州,在钱塘江边留下一顶帽子一双鞋,再有一首诗。诗中自道将与波臣为伍,又用钱江射潮的现成典故,以伍子胥含冤负屈而死自比。杭州知府只道他已投江而死,临江哭奠,致情尽礼,京里下来的“白靴校尉”哪里想得到这是一条“金蝉脱壳”之计,见此光景,悄然折回。王守仁的一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从正德元年冬天起始,大明天子赛如刘瑾与正德皇帝两个合作,一个只管“降旨”荼毒士林,陷害正人;一个只管玩,玩得昏天黑地,几乎忘掉自己的身分。

  不过,刘瑾也有苦恼。今非昔比,哪里能整天陪着皇帝玩?想来想去,有个人可以做自己的替身——这个人的家世不明,从小就投在一个大太监钱能名下,便姓了钱,单名一个宁字。钱宁生来乖巧,善伺人意,一看刘瑾得势,曲意奉承,颇得欢心。刘瑾决定把他保荐到御前,替皇帝去想玩的花样。

  “小宁儿,我打算让你伺候万岁爷。”刘瑾问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提拔你?”

  钱宁所希冀的就是能够“通天”,闻言大喜,而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同,愁眉苦脸地答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伺候万岁爷,我只跟着公公!”

  尊称太监,叫他“公公”,刘瑾听钱宁如此回答,不免诧异,但也高兴,“我只当你不识抬举,原来你是要缠着我,总算是有良心的。不过,”他说:“你果然向着我,就要听我的话。”

  “别的话都听,公公要撵我,我可不听。”

  “呸!”刘瑾笑骂着,“你倒觉得自己怪不错的,你还能撵到御前?别再退楞子了,好好听我说!”

  钱宁委委屈屈地答应一声:“是!”

  “我跟你说,我把你保荐给万岁爷,一则提拔你;二则做我的替身,陪着万岁爷玩;三则做我的耳目。”刘瑾放低了声音说:“有两个人你可得当心!”

  “哪两个?”

  “你倒猜猜看!”

  “公公,别难我了。”

  “我提个头,一丈八尺一张弓。”

  一丈八尺的弓,咱然是长弓;钱宁便即答道:“那用处可太大了!”

  “好小子!有你的。”刘瑾使劲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好好儿干去!”

  两人在这个哑谜中取得了默契,钱宁要替刘瑾防范的,一个是张永,一个是谷大用。

  ※       ※        ※很快地,钱宁便成了皇奇*书*电&子^书帝须臾不可离的侍从了。

  比起八虎来,钱宁有几样格外使皇帝中意之处:第一,年纪相仿,想法差不多。第二,八虎是从皇帝做太子时期的侍从,纵然尊卑如旧,可是在皇帝的感觉中,总有些如老家人与小主人的味道,对钱宁就不会有这种多少有些拘束的感觉。第三,八虎都入中年了,身子长了膘,行动迟滞,何能如钱宁的年轻力壮,矫捷如风?第四,八虎都有重要差使,有时想找哪个玩,偏偏不在跟前,等找了来,兴致却又过了。不比钱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总是可以凑在兴头上。

  当然,最要紧的是,钱宁比谁都机灵,皇帝心里的念然还未转到,他则已经有了安排,从不须费一点心。世上哪里还有比这样再痛快的事?

  可是,终于有一天,皇帝觉得不痛快,懒懒地什么玩的事都打不起兴趣来。这在钱宁冷眼旁观,早有迹象了,皇帝厌烦的是这座深宫——九重宫阙,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子,怎不令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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