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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67)

  “这件事很奇怪!”皇帝问道:“江彬,是怎么回事?”

  “臣、臣完全不明白。”

  “这箭壶是你的不是?”

  “是!”

  “既然是你的,你要负责!”

  当着那么多人,皇帝说出这句话来,江彬感觉到事态严重万分;急怒交加,口齿也不清了,“臣、臣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期期艾艾地说:“臣要问臣的人。”

  “你问。”

  皇帝完全是看把戏的心情。江彬定定神想,不错啊,应该要问校尉!在他身k 追究,一定可以得知这串假钥匙的来历。所以转过身来,厉声喝道:“你说:你怎么弄一串假钥匙来害人?莫非— ”他突然想起,“你一定受人的买嘱,特意来栽赃。你!”

  江彬怒从心头起,一脚踢了过去,将那校尉踢倒在地,还待动手,只听乔宇厉声道:“江彬不得无礼!御前如此放肆,该当何罪?”

  这一喝,将江彬的锐气打了一大半,涨得脸红脖子粗地,好半天才挣出来两句话:“乔尚书,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箭壶里有钥匙?”

  “是啊!”皇帝也被提醒了,“乔宇,你倒说个原因我听。”

  “回奏皇上!”乔宇跪了下来,大声说道:“臣请皇上准臣与江彬对质。”

  “对质?”

  “是!对质,臣问他几句话;请皇上听他如何回奏,就知道臣怎么会知道,他的箭壶里藏着钥匙?”

  “好!准奏!”

  于是乔宇向江彬说道:“江将军,我奉旨向你问话,请你老实回答我。”

  江彬一路走的下风,失却了平日的气概与机变,无可奈何地答说:“你问吧!”

  “我先请问,有个‘没影儿’你知道吧?”

  一听这一问,江彬只觉脑袋上“嗡”地一声响,满是金星;情知大事不好,自己告诉自己,如果不强自支持,善为应付,今天就得栽很大的一个跟斗。

  因此,江彬深深吸口气,将心稳住,慢吞吞地答道:“什么没影儿?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那么,赵之静呢?”

  “赵之静?他是我的门客。”

  “是你的谋主不是?”

  听得这话,江彬不答,转回头来,向皇帝屈膝:“启奏皇上,乔宇用心恶毒!为巨的,谨守臣道,何来谋主?他这话,是有意要诬陷臣的名节。臣不能再答他的话了!”

  这便有不敢对质,借故躲避之意了。皇帝好奇心起,想听个明白,便不理他的话,而且由见证变为干预,向江彬问道:“这赵之静是什么人?”

  江彬不防皇帝亦来查究。本来不敌乔宇咄咄逼人之势,如今二对一,处境更觉为难,但不能不勉力应付,“是臣的门客。”他又加了一句:“亦就是‘蔑片’。”

  “什么叫蔑片?”

  “‘蔑片’就是清客。”乔宇立即抢着回奏,“须琴棋书画,件件精通,方能陪着东主,消遣闲日子。这赵之静,除了会出坏主意外,风雅的玩意儿,一样不会。何具‘蔑片’的资格?”

  说得凿凿有据,皇帝已听信了,便又问江彬:“是这样子吗?”

  江彬定定神答说:“臣蒙皇上委任,乔领边军,每日里军务倥偬,哪来闲工夫养个清客陪着玩。赵之静颇晓军事,臣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这样说来,不是‘蔑片’!”

  皇帝这句,看似平淡无奇,但明明白白地指出了江彬是在撒谎;以致一时语塞,窘迫不堪。

  就这当儿,张忠插进来说:“奏上万岁爷,时候不早;再不启驾,看日出就错过了。”

  “日出天天可看。”乔宇大声说道:“请皇上准臣仍与江彬对质。”

  “可以!”皇帝点点头。

  “江将军,皇上的面谕,谅已听见。奉旨对质,不容你不答。”乔宇说道,“我现在再请问,赵之静跟你提到过‘没影儿’没有?”

  “更没有。”

  这时皇帝又插嘴了,“没影儿是什么人?”他问乔宇。

  “回奏皇上。没影儿是个飞贼,不过不敢在本地作案,所以能容他居住。这没影儿与赵之静熟识,所以赵之静替江彬出主意,派没影儿来盗臣掌管的钥匙;然后怂恿大驾出城,以为巨失城门钥匙,当着皇上无法开启城门必定获罪。论江彬的居心,实在险恶!”

  这番奏语,将江彬惊得心事如潮,大为不安;此中有一点最易引起皇帝怀疑的的是,江彬几次提到钟山看日出,是一种奇观。可是皇帝被说动了,预备先期出城,留宿在钟山;江彬却又极力劝阻。看起来,确是有意要安排皇帝于深夜出城。

  此时在场的局外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有的人为江彬担心;有的人替乔宇捏一把汗。就是张永,也是紧张万分,他不曾想到,乔宇竟出之以这样刚强激烈的手段,事情有些不大好收场,所以屏声息气,全神贯注在皇帝身上。

  在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沉寂中,只听皇帝问道:“江彬,是有这回事吗?”

  “没影儿的事!”江彬不假思索地否认。

  他的意思是,乔宇所言,完全是无稽之谈;而皇帝却误会了,“是啊!”他说,“我问的就是‘没影儿’的事!”

  此“没影儿”不是那没影儿事;江彬听此一问,才知道自己的话没有说清楚,这样夹缠下去,对自己更为不利,因而更为着急。

  有道是“人急智生”,一急反而急出话来,“回奏皇上,”他振振有词地说,“乔宇对臣,完全是诬赖侮蔑!皇上请鉴察,乔宇既知有什么飞贼‘没影儿’去盗匙,何以不设下埋伏,拿住这个飞贼?再说果有所谓‘没影儿’听臣的指使,盗来钥匙,臣又为何不密密藏好,置在这箭壶之中?于此可见,是乔宇故意栽赃害臣。”

  皇帝点点头:“这话,倒也不错。”

  由于天语褒许,江彬的气又旺了,“再请皇上明鉴,乔宇所编的一套谎语,历历如见;请皇上问他,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好!”皇帝又恢复为见证与仲裁者身分了,“乔宇,你说。”

  “臣据实回奏,江彬手握重兵,居心叵测;臣职司南京守备,保护圣驾,责无旁贷,故而不得不留心江彬的行为;他的一举一动,自有人来密告与臣。凡此飞贼盗匙,中途转交,暂且安放于箭壶之中,自有人亲见亲闻。不过,臣不能指出其人;倘或如此,以后再无人敢为臣用。保护圣驾,臣就没有十分的把握了。”

  乔宇的口才极好,这番话说得很快,而字字清楚没有一个人不觉得他的解释圆满,理由十足。可是江彬对所谓“中途转交,暂且安放于箭壶之中”,实在是没影儿的事,只苦于无法分辩。急怒忧愤交加之下,不免失去了常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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