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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69)

  “嗯,嗯!”向秀又问:“你的‘门籍’是几号?”

  这一问,把赵之静愣住了,原来百官进宫,都凭一块刻着姓名的牙牌,照规矩须挂在衣襟,即名之为“门籍”。而赵之静无官无职,自然没有这门籍。

  “江将军要替我领门籍,我不要。”赵之静这样很勉强地回答。

  “我不管江将军如何?只问你进宫有无门籍?你清清楚楚说一句。”

  “没有。”赵之静硬着头皮回答。

  “好!”向秀说道:“你画供吧!”

  书办将赵之静的供词整理完毕,交了下去,赵之静执笔踌躇了。

  因为赵之静虽没有读过“大明律”,但亦可想而知;衣襟上没有这块牙牌,擅入宫门,必定有罪。不过,事到如今,不能抵赖;再一想,像这样的罪,在江彬看,是其小无比的微罪,自有办法挽回。

  这样一想,泰然提笔,在供词末尾,用他家老祖宗赵孟頫传下来的一笔漂亮字,写上自己的姓名。

  “好了!退堂。可以结案了!”

  前后不过半顿饭的工夫,问不到几句话,就能结案;岂不形同儿戏?因此,不独旁人不解,连赵之静都大感意外。

  还有令他大感意外的事,狱官奉令,竟将赵之静打入死牢了!

  ※       ※        ※当天,向秀就奏报结案,判的是绞罪。

  原来擅入宫门的罪名,大有轻重;仅仅没有门籍,擅入皇城,只越过东华门、西华门,不过杖责六十,改缴罚锾,不过二三两银子的事。但如“擅入御膳房或者御在所”就是死罪。擅入御膳房,可能有食物中下毒的阴谋;而大驾所至的“御在所”,则更为警跸之地,擅自混入,试问其意何居?所以要定死罪。大致这种阴谋,都是发生在宫庭之中,事关机密,如果宣扬出去,骇人听闻,所以虽定死罪,判绞而不判斩;因为斩决要绑赴法场,而绞决是在监狱中行刑。

  向秀定赵之静为死罪,就是引用这一条“大明律”。律中规定,擅入御在所,“未过门限减一等”;绞罪减一等是充军,可以不死。但看操的教场,并无门限,所以减等也就谈不上了。

  当然,就是死罪,也有两种,一种是“绞立决”,一种是“绞监候”。倘或判了“绞监候”,要等秋后处决,如今才二月里,半年多的工夫,江彬一定会设法救他出来。因此,向秀将赵之静定为“绞立决”,只等圣旨批准,随即执行。

  这要有理由,向秀的奏折上说:赵之静类此擅入御在所情形,不止一次。而且供词中牵扯太多,如果仔细查问,深恐影响人心,诸多不便,所以请求将赵之静速即处决,以免多所牵连。

  奏折拟好,向秀将乔宇请了来,细说其事。乔宇大为佩服,赞他处置得干净利落,无懈可击。

  “你先别恭维我,事情亦还未可乐观。”向秀提醒他说:“你倒想想,奏章是归谁看的?”

  原来江彬像弄权的司礼监一样,替皇帝代看奏章,传达谕旨,已非一日。本来臣工所上的奏疏,照例先呈内阁签注处理办法,名为“票拟”,然后送达御前,由司礼监处理,例得的题本,不妨代批;稍微重要的事项,就得回奏,请示皇帝的意思,名为“取旨”。取了旨才由秉笔司礼太监批示发下。但当今皇帝,不亲章奏已久,从前是刘瑾代他裁决大事;如今是江彬替他代看奏章及内阁的“票拟”。

  这一来,向秀要定赵之静的罪,可想而知的,江彬一定会把他这道复奏压下来,甚至动个手脚,死罪判轻,或者免罪。岂不是枉费辛苦,全盘落空?

  因此,乔宇的办法是,遇到稍微有关系的事,都面奏取旨;哪怕已经有了书面旨意,还要向皇帝当面求证,为的是防备江彬假传圣旨。如今定赵之静罪名这件事,当然亦可用此办法。

  为难的是,向秀不比乔宇长于口才,机警亦嫌不足;同时,他本性虽然与乔宇同样地清正刚直,但见了皇帝的面,却不能像乔宇那样毫无怯意。而刑名事件,非兵部所管;乔宇却又不能为他代奏。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如果面奏,皇上一定会召江彬来问,那时候必起争执。我有自知之明!”向秀说道,“不能像你那样侃侃而谈,如之奈何?”

  乔宇想了一会说道:“照我的想法,最好不要露出大家联合起来对付江彬的痕迹。不过,如今也说不得了,只好约齐张永,一起向皇上面奏力争。”

  “好!”向秀觉得有乔宇与张永跟自己在一起,胆便壮了,“我要力争。”

  于是,当天使约了张永密谈,商量好了应该要说的话奇$%^書*(网!&*$收集整理,以及皇帝如果不允时,处置的办法,然后约定,由张永去找最好的进见机会;向秀与乔宇应该一接通知,尽快赶到行宫。

  通知是第三天一早来的,这天江彬出城巡视水师,张忠亦到教场看操,是向皇帝有所陈奏的好机会。

  赶到宫门,张永已亲自在那里等候。先在朝房休息,他有几句话关照,“乔大人,”他说,“当年令师与我扳倒刘瑾这件大事,你谅必深悉?”

  “是!”乔宇答说,“听家师说过不止一次。”

  “向大人呢?”

  杨一清与刘瑾定计诛刘瑾一事,向秀何能不知?点点头答说:“此是张公与杨老前辈的不朽盛业,尽人皆知。”

  “过奖、过奖!”张永拱拱手说:“不过,此事能够成功,完全得力于杨老先生的一句话。”

  “喔,是什么话?”向秀问说。

  “杨老先生见了皇上,此事不谈则已,一谈一定要有个结果。否则— ”张永笑笑,不好意思地。

  “否则如何?”

  “否则,就在皇帝面前撒赖。”

  “啊,啊!”向秀说:“我明白了!张公公的意思是,此刻见了皇上,关于赵之静这件案子,非得要皇上允准不可。”

  “对了!”

  “那,”乔宇笑道:“我们可不便跟皇上撒赖。”

  “不撒赖,只坚持就是。”张永低声说道:“皇上其实胸中很有丘壑,很看重两位,尽不妨坚持。”

  于是,张永前导,直到行宫御书房,面奏南京刑部尚书向秀、兵部尚书乔宇求见,立刻就被带进去了。

  行过大礼,向秀将奏折取了出来,一面双手呈上,一面说道:“赵之静一案,已经审结,面请御裁!”

  皇帝不接章奏,向张永看了一眼,意思是要张永念给他听。

  奏章不长,文字也浅显明白,皇帝听完,颇有讶然之色。

  “赵之静很不安分,莫非他的罪名,就这么一点点?”

  “当然不止— ”

  “为什么不问?”

  不待向秀辞毕便抢着责问,等于给向秀打了一闷棍,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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