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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9)

  “好吧!”皇帝欣然说道,“我来喂。”于是抬上一大木盆的牛肉,另外有把钢叉,皇帝亲手叉一块四五斤重的牛肉,从铁丝网的活门,向下一摔!牛肉到地,左右暴喝一声彩,因为皇帝的手法极准,那块牛肉恰好摔在豹子口边……奇怪!到口的肉竟会不顾,豹子看了一下,前腿一撑,掉身而去。便宜了老虎,窜过来叼了就跑。

  “怎么回事?”皇帝问。

  “是水土不服,还是不识抬举?”朱宁答说:“等奴才来问问看。”

  押运豹子进京的广西解差,职位卑下,不得接近御前,只在虎城外而待命,听得传唤,疾趋而来,动问究竟。

  “豹子是不是病了?”朱宁问道:“是你照料得不好。”

  “不会吧!今天还好好的。”解差答说:“是进给皇上的,小人怎敢怠慢?一路像伺候祖宗似的照料了来的。”

  “那么,喂它肉怎么不吃?”

  “不吃?”解差想了一下问道:“是怎么个喂法?”

  “喂畜牲吃东西,莫非还有讲究?自然是扔在地上。”

  “那就怪不得了!豹子好洁,东西扔在地上,沾了尘土,它就不吃了!”

  “原来如此!你不早说。”朱宁问道:“要怎么个喂法?”

  “法子很多,反正东西不弄脏,它就会吃。”

  朱宁想了一会,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想到了好些饲喂的方法。兴冲冲地复回虎城,向皇帝奏明缘故。

  “这好!豹子的品格比老虎高。”皇帝说道,“拿钩子来,把肉临空悬着,看它怎么吃?”

  于是朱宁亲自指挥,相度好广高低,将挂着牛肉的钩子悬在铁丝网上,离地约有两支多高。

  豹了果然沉着非凡,等肉悬好了,方始慢慢起身,仰头望了一会,慢步绕个圈子,然后,突然不意地往上一跃,一口咬住牛肉,只听“叭哒”一声,连着钩子的绳索断了,牛肉掉落地上。豹子又不吃了,因为脏了。

  可是豹子的食欲,却为牛肉所诱发了。望着铁丝笼上只是闷声低吼,然后往上一纵,身子直窜了起来。落地又窜,窜了又落地,吼声亦渐狞厉,同笼的老虎蹲在一角。只是发愣。

  皇帝目个转睛地望了一会,一伸手说:“拿牛肉来!”

  朱宁知道他要亲自喂食,也猜到他是如何喂法,便亲自动手,将牛肉割成拳头大,用个银茶盘盛着,捧到皇帝面的。

  “来吧,花豹子!”皇帝手拈一块牛肉,向笼中扬一扬,等豹子往上窜时,他的手往外一甩,抛下牛肉。豹子接个正着,三两下咀嚼,舌头一卷,牛肉下肚,又往上窜了。

  就这样,人抛豹接,每一下都是恰到好处,一连抛了七八块,块块不落空。老虎在旁看得嘴馋,也上来争夺,无奈窜得既没有豹子来得高,又没有空中截食的本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徒劳无功,迁怒到豹子,一下扑了上去,翻滚吼咬,缠斗在一起,难分高下。

  “不行!”皇帝心疼豹子,有些着急,“要两败俱伤了!”

  驯兽的小太监也慌了手脚,不住用老虎听惯了的口令吆喝,却是一无用处。最后,还是朱宁想了个计较,“万岁爷,拿牛肉引老虎。”他说,“肉要砸在虎头上。”

  “皇帝也省悟了,取一块牛肉,看准了正砸在老虎鼻子上。那只老虎没出息,看了肉忘了仇敌,舍却豹子,一口叼住牛肉,避到一边,慢慢享受去了。

  “万岁爷赛似伏虎罗汉!”

  “老虎算得了什么!枉称‘山君’,简直像一条狗!豹子好,品格比老虎高得多。”皇帝吩咐,“造一个大铁笼,下面安上轮子,笼子里要置食槽。”

  朱宁心知皇帝移爱了!老虎失宠,豹子当令。当即找人来画了图样,亲自到御用监所属的治坊,亲自督工,造好一只极其坚固的铁笼,铁栅打磨光亮,配上黄铜的食槽,十分漂亮。下面安上包皮的木轮,灵活轻巧,推动时声音极低,皇帝深为满意,越发觉得朱宁才具非凡,堪当重任。

  “小宁儿,我想到一个好名字。”皇帝灵机一动,“新宅那两排密室,就叫‘豹房’好了!”

  “这名字太好了!”朱宁拍着手笑,“新奇有趣,万岁爷真是聪明天纵。叫奴才打心眼儿佩服。”

  从此尚未落成的“新宅”有了个正式名称,就是“豹房”。皇帝天天催促,恨不得即时就能完工。但土木之事性急不得,就算日以继夜,勉强赶好,如果泥不干、土不燥,要不了两三个月,墙上就有裂痕出现,甚至灰堆整块往下掉,砸在皇帝脑袋上,那还得了。

  因此,皇帝催朱宁,朱宁催实际主工的阮德,而阮德唯有敷衍之一法。有一天朱宁可真忍不住了,因为皇帝已下了最后限期,半个月之内,必须全部竣工,如果阮德再这样拖延,将会遭遇不测之祸。

  “皇上已经交代了,半个月之内房子还不能好,提头去见!老阮,你看是提你的头,还是提我的头?”

  “自然是提我的头。老实奉告,我宁愿割脑袋,也不能马马虎虎完工。为什么呢?”阮德激动地说,“不能如限完工,只死我一个人,倘或勉强遵旨,说不定就会搞成满门抄斩,连你老也脱不了干系。”接着,他细说其中的道理,特别指出,倘或出危险惊了驾,那罪名担负不起。

  “唉!”朱宁跳脚,“你这话怎么不早说?”

  “那是我不对,不过这时候再不说,就更不对了,”阮德又说,“本来期限也差不多。只为春雨连绵,耽误了工程,是想不到的事。”

  朱宁无奈,只有另外设法。一个人静静地盘算了一会,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躲得了半月严限的那一道难关。

  盘算已定,密密布置,同时故意不大理会皇帝——本来,朱宁几乎是没有一天不在挖空心思,为好奇心特重的皇帝设计新鲜有趣的玩法。现在有五六天没有新花样,皇帝就有些觉得无聊了。这天下午,踢完球,喂了豹子,又驰了一回马,来至宝和店吃了几杯闷酒,总觉得无趣。便即喊道:一小宁儿!“”喳!“朱宁应声趋前,已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一半了。

  “好没劲!”皇帝说,“只觉得日子好长。”

  “是!”朱宁只答应一声。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不懂我的意思?”

  “奴才懂!”朱宁慢吞吞地说,“奴才有个替万岁爷解闷的法子,包管龙心大悦。不过,奴才不敢说。”

  “为什么?”皇帝使劲推他的肩,“说!说!你先说什么法子?”

  “新来一个番僧,是金刚不坏之身,一夜能对付十来个妇人,整得她们死去活来,上床叫到下床——”

  “好啊!”皇帝不等他话完,便下了御榻,“在哪里?宣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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