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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116)

  “阿狗,你不要气急,你有点误会了!大家怎么没有说话,怎么不想办法,现在不就在想办法吗?你要知道,赵文华有那么多兵在手里,横得不得了。如今四面八方都是官兵,团团围住,谁也逃不了。他不在乎叶麻他们的部下烧东西,烧掉了,他可以逼着再要再搜括。也不在乎胡总督的前程,更不在乎罗小华的性命。阿狗,你想,遇到这样一个魔头,岂不是前世一劫?”

  阿狗激动不已,恨这个,恨那个,牙齿咬得格格地响。但恨胡宗宪,恨胡元规都是一时之气,只有恨赵文华是越想越恨,决定奇釜沉舟,不顾一切要斩那个魔头。

  “朝奉,东面也不必去了,徐海也不必见面了。我照我的法子,痛痛快快干他一场。”

  阿狗的悲愤之情溢于言表。胡元规知道他要走极端,必须劝阻;却又怕劝他不听,闹成僵局,因而起感为难。

  “朝奉,我告辞了。”

  阿狗根本就不管他因何沉默?大踏步出室。胡元规不暇思索地抢上前去想拦他。只为走得太急,一跤滑倒在地,发出极大的声响。

  这一下,阿狗不能不回身相扶,胡元规正好一把死拦住他,气喘吁吁地喊一声:“小兄弟,你别走!”

  “朝奉!”阿狗很快地答说:“吾志已决。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我不是想劝你。”胡元规人急智生,想到一个走偏锋的办法,故意恭维他:“像你这样的血性,没有一个人不感动。我不是拦你,只是要跟着你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助你一臂,好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阿狗不知道是一计,只当他是真话。心想:有他在一起,碍手碍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甩掉他不可。

  于是他说:“朝奉,你如果希望我成功,就别跟我去。”

  “为什么呢?我一定要去!”胡元规执拗地,做作得很像,“到那时候,替你把风,也是好的。”

  “不好,不好!”阿狗烦躁地说:“你去,是白白地送命。”

  “莫非你就不是白白地送命?”

  “我是自愿的。”阿狗答说,“就算送了命,至少可以换回一条命来。”

  “不见得。”胡元规抓得他越发紧了,“总而言之,我跟你同甘共苦,义不容辞。我也觉得,一了百了,这样做最痛快,最有用。不过,我们应该谋定后动。来,来,由你先告诉我,预备怎么做法?”

  见他那一副惫赖的表情,阿狗有啼笑皆非之感。心想,不如且忍耐片刻,与他先虚与委蛇,把他稳住了再说。

  谁知胡元规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只要一松手,必然去如黄鹤;所以不但两手环交,紧拉住他的手臂,而且口头上还作了极坚决的表示。

  “小兄弟,我们死活都在一起。反正只要你一得手,必然引起大乱;那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如早早自作了断。”

  这话的语气变过了,也说得太过分了,就是引起大乱,又何致于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何况,绝不会引起大乱!他说:“胡总督维持得住。”

  “你的看法错了!那时候胡总督是待罪之身,自身难保,又怎么能维持地方秩序?”

  “那么,”阿狗怔怔地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胡元规沉吟着,好半天,迟疑地说:“只要你们肯听我的话,我自有挽回局势的办法。”

  “你说,是何办法?”

  “等我慢慢想通了再告诉你。”胡元规起身说道,“船大概已预备好了,我们看阿海去吧!”

  “他在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于是胡元规陪着阿狗,出了典当后门。门外就是一条小河,用麻石砌出石级,称为“埠头”。埠头之外泊着一条双桨快艇,形如駻E 蜢,唤做“水上飞”,顾名思义,可知轻捷。下船时已在黄昏。到了船上,乌篷紧合,漆黑一片。两人在船上抵足对坐。上半身靠一个软草垫,既不能转侧,更不能起立。阿狗觉得很气闷,唯有谈些什么,才能消磨这段水程。

  “朝奉——”

  刚喊得一声,便为胡元规喝住了,“叫我老胡!”他说,“最好睡一觉。”

  阿狗意会到是警告他别开口。而且要隐藏身分,可知此行极其机密。便照他的话保持沉默,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幸好“水上飞”名实相符,水声汤汤,不断从耳边滑过。那种想像得到的轻快,抵消了他的郁闷。这样不过个把时辰,发觉桨声慢了下来。

  “快到了!”胡元规问:“你饿了吧?”

  不问还好,一问惊醒了阿狗腹中的五脏神,咕噜噜一阵乱叫,胡元规笑了。

  “马上就有一顿很好的饭吃。”他说,“那里的厨子很有名。”

  “到底是哪里?”阿狗终于忍不住又问一句。

  “喏,”胡元规推开船篷,“你看!”

  阿狗抬眼一望,暗沉沉一起极大的园林,茂密的枝叶中筛出数星灯火。再往远看,平畴中几座茅屋的影子,知道这片园林,必是豪富家置于郊外的别墅。

  这时船已停住。那个埠头很大,而且很讲究,整整齐齐的青石板所砌。舟子先跳上埠头,一个扳住船头,一个扶着他们登岸。穿过短短一条甬路,就是那座别墅的侧门,已有人守在那里了。

  “是老金?”胡元规问。

  “是的。胡大爷,你老走好。”

  “我不要紧。我这位小朋友路不熟,得要点个灯笼才行。”

  “是!灯笼现成,我来点。”老金取出一个“火折子”,临风一晃,点上了灯笼说:“我引路。”

  “平湖的客人到了没有?”胡元规问说。

  “刚到不久。”

  “好!”胡元规说,“我这位小朋友饿了!平湖客人既到,马上开饭好了。”

  “通知得晚了些,有几个菜火功不到,恐怕不中吃。”

  “不要紧。饿了什么都是好吃的。”

  阿狗听得这些话不免纳闷,不知此处是何所在?更觉不解的是,乍浦往西,经平湖、到嘉兴这一带,这半年多来,历遭倭寇的蹂躏,多少巨家大宅中的楠木厅拆了当柴烧,宋版古书衬了马蹄,何以竟有这样一座完好的别墅存在,并且养着最好的厨子供应宾客?“

  这些不能求得解答的疑问,酿成一团好奇心。阿狗一面默默地随着灯笼,度曲径、穿花阴,一面不断打量周围的环境,但见楼台灯火,疏疏落落,似乎住在这里的人,也还不少。只不知徐海住在哪里?

  “走好!”老金高举灯笼警告:“假山下面的路不大好走,请两位爷留神。”

  灯笼照处,只见假山洞入口之处,石刻两个大字:“退坞”。可想而知其中别有天地。果然,入洞三四十步,往右一折,豁然开朗,是极大的一间石室,上铺草垫,正中则是一张首尾俱全的老虎皮,头南尾北,虎尾之后,一张紫檀的太师椅,即无人坐,亦显得威风凛凛,令人想到梁山泊“分金厅”上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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