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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139)

  “好了!”徐海认为他言之有理,“那是你跟胡总督的事,抛开不谈;现在,请问:我们走到哪里?”

  “比较为难的就是这一点,得要从长计议。”罗龙文说,“我心里在想要如何得能有个极隐秘的地方,先拿她安顿在那里;等你功成归来,稳稳脾气。”

  徐海心想,这与原来要妥当安置王翠翘的打算,相去亦不甚远;所差异的只是更须隐秘而已。但细想一想,差异甚大。

  第一,翠翘必须隐姓埋名,这样化明为暗,出不了头,行动便处处得限制。

  第二,就算阿狗做了官,亦并不能保护王翠翘;相反地,唯其阿狗做官,就更不能保护王翠翘,否则为人举发,罪过更重。

  然则,王翠翘该托付给谁呢?一想到这个难题,徐海憬然有悟,不由得在心里冷笑。

  于是,他静静地说道:“罗师爷,这要仰仗大力啰?”

  “言重,言重!”罗龙文说,“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事。”

  “是!我想请问罗师爷,打算把她安置在哪里?”

  “这我倒还不曾想过。”罗龙文沉吟有顷,反问一句:“新安江上,万山丛中。如何?”

  那里正是罗龙文的家乡徽州,徐海笑道:“能这样,我很可以放心了。”

  这句话却让阿狗迷糊了,他亦已看出端倪,却不了解徐海何以会欣然同意?便插一句嘴说:“可惜太远了。再想想,近处还有什么地方?”

  “要隐姓埋名,自然是越远越好。”徐海答说。“只是照应不便。”

  这“照应”,阿狗是指自己而言,徐海却似浑然不解地说:“有罗师爷派人照应,有什么不便。”

  这一来,阿狗说不下去了,而罗龙文很起劲地接口:“请放心,请放心!我一定会派人好好照料。”

  “多谢!”徐海停了一下说,“罗师爷,她是你一手栽培的!”

  她是指王翠翘,曾受罗龙文的供养是过去的事,何以忽然提起?不免令人困惑;所以罗龙文并未答话,只怔怔相视。

  “其实,照我说,很可以不必这样子费事!罗师爷,我看物归原主,倒是一劳永逸之计。”

  由于他的声音平静自然,不带丝毫讥刺的意味,以致于连阿狗都以为他有忍痛割舍王翠翘之意,不由得大吃一惊。而在罗龙文,却是惊在心里;且不问他的本意何在,先撇清要紧。

  “明山,你这话岂可轻易出口?朋友交情再深,拿这话来开玩笑,大不应该!如果让她听见了,岂不寒心?”

  话是责备,意思却很恳切。徐海暗暗佩服罗龙文利害,明明在图谋王翠翘,而表面上却显得仁义过人,而且还不能不接受他的责备。

  因为如此,只好笑笑算了。不过,罗龙文仍有戒心,觉得应该有个进一步的表示,“我要避嫌疑。”他很认真地说:“刚才我所说的,安置她在‘新安江上,万山丛中’的话,就当没有说过。”

  如果徐海那句“物归原主”是戏谑之词,此时当然要致歉,请求罗龙文维持原议。可是徐海不开口!

  这就非常明白了,他是怀疑罗龙文居心不良,故意刺他!阿狗了解,罗龙文更了解。于是言笑宴宴的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僵冷了。

  不过,罗龙文仍能保持冷静,“好在还有两天的功夫。”他说,“明天再从长计议吧!”

  大家都觉得情势整个变过了!

  “你还去不去呢?”王翠翘问。

  徐海不答,看了她一眼,低着头大口大口喝酒。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王翠翘问阿狗,“到底是谁沉不住气。”

  “这无所谓沉得住气,沉不住气,早点把他心里的打算挖出来也好!”阿狗当然站在徐海这边,遥指着前面说:“不然,结局也许更不好。”

  “怎么个不好呢?”

  “也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唉!”王翠翘叹口气,“都是为了我!我死了就没有是非了!”

  “翠翘姐!你这些话说它干什么?”阿狗有些不耐烦,“辰光不多了!要赶快定个主意才好。”

  “以前哪一次都难不倒我,这次,”王翠翘说,“我可没有主意了。”

  “我倒有个主意。”徐海扬气脸说:“弄条船出海,从此不再回来。”他起身指着壁间所悬的一幅字。大声念道:“‘小舟从此去,江海寄余生!’”

  这是苏东坡的词,原是醉后的牢骚,恰与徐海这时候的情境相合,亦无非借用此句来一吐肮脏之气。然而,阿狗认真地作了考虑,认为是一条路子。

  “不是说笑话,真的弄条船走,从此不回来,倒是上上之策。”

  王翠翘看他的脸上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得诧异,“兄弟,”她问:“弄条船走到哪里?”

  “呶!”阿狗将手往东面一指。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王翠翘沉下脸来,“还是你娶了倭人,心都向那边了?”

  阿狗一向敬畏王翠翘,见她神色凛然,吓得不敢开口;原来的想法,当然也就打消。

  “你说啊!”王翠翘用一种长姐教训幼弟的神态说,“有话大大方方地说,只是说出口之前先要想一想。”

  “我想过了。”阿狗答说,“想来想去,只觉得非逃不可!做这种大事,全靠彼此相信得过;现在二爷跟罗师爷生了意见,你们倒想,他们会放心二爷?不怕二爷变心,反投到对方去?再说,我们也一样不放心人家,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坏主意?二爷,你人在汪洋大海,心在翠翘姐身上,那是什么滋味?更不要说还要能够专心一意,又要防备自己的底细让人家识奇,又要随机应变,把汪直说动了来归顺!”

  这番话很透彻——其实徐海和王翠翘,也都有此想法,只是没有他想得多,看得深。此刻听他一说,才发觉处境异常艰困。

  “他的话已经说尽了!”徐海问王翠翘:“你看怎么办?”

  “我不知道!”王翠翘懊恼地说:“我真不该回桐乡的,住在石门就不会有这些事。”

  “翠翘姐,”阿狗劝慰她说,“你也不必埋怨自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办法一定会有。你先去息一息,等我来跟二爷商量。”

  王翠翘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通前彻后,细细思量一番;所以听他的话,自回卧室。于是阿狗有句需要背着她的话,可以跟徐海说了。

  “二爷,你到底逃不逃?”

  “不逃!”徐海断然决然地说:“第一、吃尽辛苦,多少也立了些功劳,弄到头来,落个一逃了之的结局,怎么样也不甘心。第二、也没有地方好逃。第三、就算有地方逃,那种改头换面、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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