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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167)

  罗龙文与阿狗都不作声,因为这又是徐海得以出头的好机会,如果放弃了,又觉得可惜。当然,此一感觉在阿狗更甚于罗龙文。

  “回总督的话,”阿狗回忆前情,不免又有些激动,“徐海的遭遇,三翻四复,处处委屈,真有点心灰意懒了。如今的徐海,已不是从前那样的生龙活虎;作个譬方,好象一支‘煨灶猫’。倘或没有啥好鼓励他的,只怕他去了也没有用!”

  “是,是!”胡宗宪的态度和措词,都很谦诚;足以看出他内心的不安,“恢宏志士之气是最要紧的!这一点我很惭愧,做得不够。如果你们有什么我做得到的办法,尽请指教,我一定照办。”

  “办法总有的。”罗龙文徐徐说道:“我看,此事宜缓!请总督通盘想一想看,华公不就到了应该班师的时候了吗?”

  想一想果然。陈东就逮,倭人全部遣返,军务告一结束,以后就是抚辑地方,恢复元气的善后事宜了。奉旨督师的赵文华,没有不还朝复命而仍逗留在东南的道理。

  “等华公一走,东南全局,统由总督主持;那时掣肘无人,事事容易,奉请以徐海出海,说汪直来归。不劳师、不糜饷,而能消此隐患,朝廷颇有不准之理?”徐海亦就可以建功出头了!“

  看得远,想得深,毕竟还推罗龙文。胡宗宪大为欣快,“好了,极大难题,得小华一言而解。”他向阿狗说,“大致就这么办吧!明天我就派人到桐乡。晚上请你来陪陈可。”

  这是暗示人可以暂且告退了。阿狗知道胡宗宪跟罗龙文还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话要谈,很知趣地起身告辞。果然,他的料想不错,胡宗宪要向罗龙文一倾肺腑:“小华!”他说,“很多人在我面前提到你:说你非复如前了。”

  “总督,你信不信呢?”

  “我不信。或者这么说,我不愿相信。”

  说到头来,还是不信,罗龙文平静地答说:“也难怪总督,可是,我亦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了取信于人,我不能不有所表现,我这凄苦心,倘或总督不谅,就不会有人谅解了。”

  “我当然会谅解,不过,也要让我知道你的苦心才行。”

  “是!我早就想奉陈了,苦于不得起便。我的苦心决不能形诸褚墨,唯有面陈。”罗龙文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常在想,总督才大如海,胜天水百倍,何必受他的制。而且,我看天水迟早必败,总督如倚此人为奥援,则冰山一倒,万事皆休。所以我有个打算,藉天水为梯阶,作东楼的上客,既以报答知己,亦以一展抱负。”

  所谓“报答知己”,即是为胡宗宪越过赵文华而直接搭上严家父子的关系。胡宗宪当然感激,拍拍罗龙文的背说:“好!就这一句话我全懂了。我们不必再多说。”

  罗龙文点点头,与胡宗宪四目相视,取得了至深的默契。“小华,我们另外商量一件事,你看,怎么才能把天水早早撵走?你看,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何日班师还朝?如何?”

  “不宜如此!天水量窄多疑,必生误会;万一负气不走,可就搞成无法弥补的僵局了。”

  “然则计将安出?”

  罗龙文想了一会说:“总督不必管了,这件事交给我。不过,我要在粮台那里支五千两银子。”

  “够吗?”

  “不够再说。”

  “好!”胡宗宪随即提笔写了一张条子,核桃大的字,只有四个:“提银五千。”下面署了一个“贞”字。

  “事不宜迟,我马上去办。”罗龙文起身说道:“这两天我的形迹要疏远些。若非至急之事,请总督不必派人来找我。”

  为了要跟赵文华把关系拉紧,当然在表面上要远离胡宗宪,这是不消说得的。

  “你请吧!心照不宣。”

  揣起胡宗宪那张提银的皮条,罗龙文坐车专访胡元规。多时不见,少不得叙一番契阔;寒暄既罢,罗龙文问道:“可有好砚?”

  胡元规的当铺,好砚甚多,但要好到如何程度,须得先问一问。

  “你是自用,还是送人?”

  罗龙文是此道的大行家,一听这话就懂得他的意思,如果是自用,只求砚好价廉,得其实惠;倘是送人,则不但要好砚,而且要名砚,价值可就不菲了。

  他是要送人,不过受者附庸风雅,并不精于鉴赏,这就在“好”与“名”之间,又有斟酌,“我要名砚!”他说,“名气越大越好!”

  胡元规微笑不语,走出客厅,找人来嘱咐了几句。不久有人捧来一个包裹,打开来一看,共是三方砚台,外面都是蜀锦棉套。胡元规注视了一下,先取最下面一块,递给罗龙文。

  解开棉套,揭开红木砚盒,里面是一方色如猪肝,长约八寸,宽约五寸的端砚,罗龙文拿起来一看,背面刻着八个字,是行书:“持坚守白,不磷不碯。 ”再看边款,一面刻的是正楷:“枋得家藏岳忠武墨迹,与铭字相若;此盖忠武故物也。枋得记。”

  看到这里,罗龙文不由得失声惊呼:“好家伙,这可名贵了!等我再看看。”

  先看背面那八字之铭,谢枋得以藏岳飞的墨迹,证明那八字出于岳飞的手笔;从而又断定这方砚台是岳飞的故物。岳飞的遗墨,罗龙文亦见过许多,细玩笔意,觉得谢枋得的考证不错。再细察石质,的确出于端州旧坑,是宋以前所制成的砚台。

  “你再看另一面,还有文信国的铭。”

  另一面刻的是草书:“岳忠武端州石研,向为君直同年所藏。咸淳九年十二月十有三日,寄赠天祥铭之曰:”研虽非铁磨难穿,心虽非石如其坚,守之弗失道自全。‘“

  “君直”是谢枋得的号,他与文天祥既是同乡,又是同榜,所以称同年。由此一记一铭,这方好砚的来历就很明白了,先是谢枋得所珍藏,在南宋理宗咸淳九年岁暮,寄赠文天祥;而文天祥殉国之志,早在南宋亡国之前七年,就见于此二十一字的砚铭了。

  “名砚,名砚!难得这两位大忠臣合在一起,真正稀世奇珍!”

  “再看这一方!跟忠武的遗物相配,确是珠联璧合。”

  这一方砚台,盒盖上题着名称,叫做“文信国绿蝉腹砚”。长宽约只三寸,顶端石色发绿;中间受墨之处,微微凹进;而砚背隆起,仿佛蝉腹。这是得名的由来。

  砚上当然有铭,刻的是:“艾山攀髯之明年,叠山流寓临安,得遗砚焉。忆当日与文山象戏,亦‘玉莺金鼎’一局,石君同在座右。铭曰:”洮河石,碧于血!千年不死苌宏石。‘“下面署款是”阜羽“二字。

  叠山亦就是谢枋得的别号。这方蝉腹砚是他于文天祥殉国的第二年,在杭州所获。著《西台恸哭记》的谢臬羽,曾参文天祥的幕府,当年“象戏”时,曾亲见此“石君”——蝉腹砚在棋秤之侧。这方砚台之为文信国的遗物,来历分明,更无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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