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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18)

  “是!这一案关系着大老爷的前程,书办跟捕役岂敢有丝毫疏忽。回大老爷的话,刚才大堂上悬下赏去,事情就难了!”

  “怎么?”谭兆奎七分诧异、三分不悦,“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悬赏有什么不对?”

  “勇夫在这里!”牛道存将手往旁边一指,先捧一捧周二,然后又说:“书办不敢说大老爷悬赏不对,怕的是打草惊蛇,将汪直吓跑了。”

  “啊,啊!”谭兆奎恍然大悟,“既然如此,你刚才在堂上怎么不说?”

  “大老爷令出如山,书办在那种地方,怎么敢驳大老爷的回?”

  这句话很动听,谭兆奎心服了,“看起来是我欠考虑。”他搓着手说,“如今,该怎么补救呢?”

  “只有一法,请大老爷再下一道手谕:缉拿要犯,只许私下查访,不准骚扰徽州人所开的当铺、笺纸店等等,违者重办不贷。”

  “好!这个办法好!”

  谭兆奎欣然提笔,按照牛道存所说的意思,一挥而就,写完交下,随即由周二趁大家还未散去之前,赶到班房里去宣布。

  “大老爷,书办有句话,怕不中听。不知该不该说?”

  谭兆奎对牛道存的印象已经改变,所以立即和颜悦色道:“不要紧,不要紧,你说!”

  “说老实话,像这样的案子,扎手得很,犯不着自找麻烦。”牛道存不便直指谭兆奎躁进冒失,便作了个譬仿,“譬如书办,自告奋勇,在大老爷面前拍胸担保,一定有办法捉到汪直。捉到了固然有面子,如果捉不到,大老爷心里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呢?谭奎兆设身处地去体会,当然是轻视牛道存:这个小子,只会吹牛!这样一想,顿如芒刺在背,局促不安地问说:“那,那我应该取何态度呢?”

  “依我说,大老爷只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巡抚大人面前,当然要表示尽力协助,绝不会因为是军犯而分彼此。”

  谭兆奎到底是两榜进士出身,听出牛道存话有含蓄,地方官只管缉捕鸡鸣狗盗之徒,像汪直这种海盗,出动大军围剿,且由巡抚亲自指挥主持,性质不同。而且押解汪直,由军营派兵监护,事前并未通知所经各县,出了事地方官自然不能负责。不过看在公事分上,理当从旁协助;抓到了是意外之功,抓不到亦不会受什么处分。

  一想通了,越发对牛道存另眼相看,“你说得不错。”他很坦率地,“我就照你的意思做。不过,暗底下,你仍旧要上紧!”

  “那是一定的。书办也巴不得大老爷有面子,衙门里上上下下都好沾光。”牛道存感于县官的信任,觉得不妨先透一点好消息,“大人请放心,书办督促捕役,暗底下上紧去办,有半个月的功夫,事情大概就有眉目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呢,牛道存不但不“督促上紧”,反而关照周二有意无意地在茶坊酒肆放空气,汪直脱逃这一案与县衙门无干。

  他们的说法是如此,冤有头,债有主,办公事要有分寸,不该管的事,不可以乱插手,不然一定搞得灰头土脸,自讨没趣。汪直是何许人物,一百多兵丁押解,眼睁睁看他逃走,钱塘县的捕快又有什么把握,能拿他捉到手?再说,汪直又不是什么下三滥的小毛贼,也没有在杭州做案,河水不犯井水,落得‘城隍山上看火烧’,放些交情给汪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些话当然会传到徐海耳中。说来入情入理,先使他相信了一半,到处留心,冷眼细看,果然没有什么动静,便又相信另一半。因此,本来是日中或深夜,趁王九妈客人较稀时,才溜入王翠翘的妆阁,悄悄温存一番,五、六天以后,就公然来去,甚至日以继夜,以勾栏作逆旅了。

  然而王翠翘却起了疑心,“阿海,我倒问你;你这趟到杭州来,到底是做什么?”她故意板起一张粉脸,“要说实话!”

  “说实话,是来看病。”

  “什么病?”

  “相思病!”徐海笑道:“来请你治我的相思病。”

  “我拿刀杀了你!抽你的筋,剥你的皮。”王翠翘气得狠狠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唷!唷!”徐海有意喊痛,装出委委屈屈的声音:“说实话你又不相信,我还有什么事,还不是想来看看你。”

  王翠翘又恼又气,但也又爱又怜,想一想,正色说道:“那我再问你,头一趟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来,倒要先找笺纸店的小徒弟来探路?”

  “还不是为你。”

  “又是信口开河!”王翠翘撇着嘴说:“与我何干?”

  “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我那四空叔,不准我到你这里来。”徐海编说,现编现说,“我说进城买些零碎东西,随便逛逛,四空叔不相信,派个小沙弥紧掇着我。你想讨厌不讨厌?”

  “哼!”王翠翘生气冷笑,“那贼秃,什么好东西?又偷荤又偷婆娘,他凭什么不准你来看我。”

  “自然是怕我让你给迷上了。”

  “啐!”王翠翘娇嗔着,然后偏着头想了一会,突然不服气地问:“你话倒说说清楚,到底是我迷上了你,还是你迷上了我?”

  “自然是我迷上了你。”

  “那还差不多。”王翠翘满意地笑了,“以后呢?”

  “以后?”徐海装作不解。

  “你别装蒜。那小沙弥一直掇着你,以后呢?”

  “自然是想法子把他摔掉。容易得很,一盘素包子就把他吸引住了。我看他吃得正香,脚底下明白,趁早开溜。走到巷口才想起来,那小沙弥知道你的地方,怕他找不着我,先赶到这里来坐等,所以托笺纸店的徒弟来探路。”

  王翠翘本性忠厚,竟信了徐海的话,“他也敢!”她笑着说,“小沙弥敢到这种地方来,我掀他两个大耳刮子,还要揪着他的耳朵送到‘僧纲司’,一顿戒尺,不把他的手心打得砖头样厚才怪!”

  “用不着僧纲司打,我那四空叔就饶不了他。骂他嘴馋,光头上凿了七八个栗爆,倒像长了热疖子似地,肿起好多疙瘩。”

  “你呢?也挨了骂?”

  “没有!我不承认到你这里来,骂我干什么?”

  “你就承认何妨?堂堂男子汉,自己的行动,自己作不得主,倒要受人摆布。教我哪只眼睛看得起你?”

  徐海笑笑不答。一只手伸了过去,将她的细得如杨柳般的腰肢一抱一揽,王翠翘立脚不住,倒在他的怀中。

  可是她很快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躲开两步,正色说道:“别闹!我还有话跟你说。你知道不知道?王九妈昨天跟我谈过了。”

  “谈什么?”

  “自然是谈你——”王翠翘欲语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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