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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_高阳【完结】(36)

  “来,来!摆一碗。”张胖子很高兴地说:“我还有一坛陈年花雕,开了来吃。”

  “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说笑话的。绍兴的花雕,现在来路断了,你留到端午再开。你的酒也不要吃了,我请你,还有松江老大、子卿。”

  “好啊!有好的,我这个就不吃了。在啥地方?”

  “现在还没有定,马上有人来通知,或者,你穿好衣服,先到我那里坐坐。”朱大器说,“我有点事托你打听。”

  “都听你的。”张胖子抹抹嘴,顺手拿起挂在壁上的一件马褂,向伙计关照一声,陪着朱大器出门。

  走在路上就谈起了,朱大器问道:“吴道台你熟不熟?”

  “你是说上海道吴道台?不熟。啥事情?”张胖子说,“有个同乡跟他家很熟,是不是有事托朱道台?”

  “不是我托他,是他托我。他说他有个族里的人要开钱庄,托我照应。我倒弄不懂,在茶会上怎么不听见谈起?”

  “那容易!我替你跑一趟好了。”说着,张胖子拔脚就要转身。

  “不忙,不忙!”朱大器拦着他说,“吃完酒,看时候早,就去一趟,不然明早一早去也不要紧。”

  “一早他出门了,我也要做生意,还是此刻去一趟,办完‘公事’,笃定吃酒的好。”

  看他如此热心,不必再拦,拦了反而扫他的兴,因而朱大器只说一句:“那么,我在舍间等你。”

  “好的。最多半个时辰,就有回音。”于是两人中途分手,张胖子往北,朱大器往南回家,走到弄堂,遇见阿祥——他是准备到张胖子店里来通知的,孙子卿跟松江老大不约地点,也不约辰光,决定先到朱家再说。

  话刚完,只听马蹄得得,车轮辘辘,转眼一望,孙子卿亲驾着他那辆“亨斯美”,翩然而至了。

  “五哥!”朱大器几天不见松江老大,格外亲热,高声喊着:“怎么到今天才回来?”

  孙子卿这时已拉住了缰,车子一停,松江老大跳下来,“听说刘三叔今天走了!”他说。

  “是啊!今天下午刚走。”

  “可惜!我迟了一步。”

  “怎么样?”朱大器听他的口气,自不免关切,怕是错失了什么对刘不才此行有益处的机会。

  “进去再谈!”

  等孙子卿了下车,将马缰交了给坐在车背后倒座上的马夫,三个人一起上楼,先商量是哪里吃饭,孙子卿认为大家有事要谈,不如在家方便。朱大器也因为还约了张胖子,不知他什么时候才来,需要在家坐守,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因而接受了孙子卿的意见,关照阿祥到附近徽馆去叫一桌“和菜”——馆子里适应日益繁华的市面而想出来的花样,四盘四碗,送到就吃,不必下锅再炝,最适宜打牌的人家食用,上海人叫打牌又叫“碰和”,所以名为“和菜”。

  这下可以谈正事了,朱大器问松江老大,“怎么说迟一步跟刘三叔没有见面是可惜?”

  “松江这方面,我新安了‘桩’,刘三叔如果能跟我见到,我关照他几句话,总比较方便。”

  “其实也无所谓。我们沙船直放金山卫,不经松江,也没啥关系。”孙子卿接着问朱大器:“见着了?怎么说?”

  这是指吴煦。朱大器便将见面的经过,细细说了遍,又提到吴煦的族人要开钱庄,顺便告诉他们,张胖子等下会来。

  这件事在孙子卿一听就明白,松江老大却还不甚了解,脱口说道:“小叔叔,跟长毛拜交道的事,要仔细。”

  “那当然。”

  “不!”松江老大听他的语气,知道他未听懂自己的话,“不是说要防长毛,是要防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朱大器不解,“是指那些人?”

  “还不是衙门里的那班人。不要弄上个‘通匪’的罪名,跳到黄浦江里都不容易洗干净。”

  听得这话,朱大器与孙子卿不期而然地,在心头浮起同样的一个疑问:吴煦想法不同,朱大器觉得吴煦没有害自己的必要,而孙子卿看得又比较深,认为吴煦要害人,也得先想一想,朱大器不是好惹的,他不敢!

  话虽如此,警惕却是有的,“五哥的话不错。”朱大器说,“诸凡举动,都要小心。”

  这一下,孙子卿不能不提出一个疑问,照他原来的想法,杨坊胆小怕事,不肯替沙船担责任,就不要他担,明日中午跟郁老大说妥了,迳自派船出去。这样做法相当大胆,与“小心”的警告完全不符。

  “我看免了吧!”松江老大摇摇头说,“求人不如求己,我亲自到松江去一趟,带小王一起走,约了刘三叔见面,重新布置。陈世发要的军火,包在我身上,一定替他送到。”

  松江老大做事向来踏实,这样自告奋勇,必有八分把握,不过朱大器还是说了一句:“如果能五哥亲自出马,事情一定妥当。只是我有点不大放心!”

  “不要紧。”松江老大答道,“我说不要紧,一定不要紧。

  现在我们商量,什么时候走?“

  “慢来,这里面有一层办不通。刘三叔今天就可以到金山卫,自然跟陈世发已经说停当,拿一沙船的军火换人,而且一定已经到嘉兴接眷去了。现在忽然变卦,而刘三叔还蒙在鼓里,这样两不接头,会把事情搞坏!”

  “那容易,到了松江,我派人把小王立刻送到嘉兴。”松江老大问道:“小王在嘉兴能不能找到刘三叔?”

  “找孙祥太就可以了。”朱大器说。

  “对!这件事我本来就要跟孙祥太联手。到了松江看情形,或许我亲自到嘉兴去一趟。陈世发那里做得顺利,最好,如果有啥噜苏,索性不理他,我们搞我们自己的。总之,小叔叔,”松江老大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可以把老太太跟府上大小,一起接回来!”

  这在朱大器自是一大安慰。他心里在想,松江老大这趟高桥之行,必定是他们青帮“开香堂”什么的,有个极重要的集会,商定了振衰起敝,“船并老码头”的妥善之计,所以他才有这样大包大揽的把握。

  虽说彼此至交,但朱大器究竟比刘不才深沉老练得多,自觉门外“空子”,对他们“门槛”里的事,还是不问为宜。而事实上也不容他再问下去,因为张胖子到了。

  他跟松江老大、孙子卿都相熟,只是好久不曾见面,少不得有番寒暄,接着,和菜送到,入席饮酒,方始谈起他去打听的结果。

  “这家钱店的字号叫‘信升’官。”

  说到这里,张胖子喝酒吃菜,大有卖关子的意味。孙子卿觉得他可恶,有意要捉弄他,“先不要管什么信升不信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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