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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名媛王昭君_高阳【完结】(74)

  “好些日子未尝杂煮粥了,”昭君自疑地问:“我不知道味道是不是还会跟从前一样?也许粥仍旧是那样的粥,只不过我们的口舌变过了。”

  “二姊,”韩文答说:“口舌也不会变的!心尚且不变,口舌之欲是尝惯了的,怎么会变?”

  “是的!”昭君深深点头:“心是不会变的,也不应该变的!”

  “这是就我们姊妹来说。别人就不一定这样子了。”

  “三妹!”昭君突然眼睛发亮,很有兴味地问:“这一路来,陈将军对你的态度没有变吧?”

  听她这一问,韩文的脸颊耳根都红了。昭君越觉有趣,不由得就笑了,而越是如此,越使得一向善于词令的韩文无法开口。

  “说啊!”昭君催问着。

  “我不知道。”韩文将脸扭了过去。

  “这样看来,越发证明我的推测不错了!”

  幸好杂煮粥解了韩文的围,连秀春、逸秋在内,人手一盂热粥,啜吸有声,形状不雅,而滋味却以各人都加进了怀念长安与掖庭的因素在内,觉得格外醇厚。这样口无二用,只顾吃粥。无法讲话,将陈汤就搁起来了。

  韩文一面吃粥,一面思量自己,觉得自己是大错而特错了,此行与陈汤相共,既是勤劳王事,又是成全姊妹,极其光明正大的一件事,而况一路发乎情、止乎礼,不欺暗室,可质鬼神,何以昭君一提到,羞得那样子不可开交,倒像作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实非自己作贱自己?

  悔恨之余,自然要设法弥补,唯一的办法是尽量公开,处之泰然。因此,吃完粥反是她先谈陈汤。

  “陈寿——”刚说了这两个字。自己便觉好笑。“陈将军路上改名叫陈寿,叫惯了竟不易改口。”

  “怎么?”昭君问道:“你一路都叫他陈寿?”

  “不!在别人面前我称他——”韩文硬一硬头皮,不带表情地说:“‘我家陈寿’。”

  “喔,你们扮的是夫妻。”昭君笑着问道:“当了面呢?”

  “那还不是穷家小户的习惯,只叫声,“喂!’他自会马上转脸来答应。”

  这些见得陈汤是时时刻刻关注在韩文身上,听到这一点,林采也感兴趣了,“三妹!”她问:“那么,他管你叫什么呢?”

  韩文撇一撇嘴,“好肉麻!”她说:“叫‘娘子!’”

  “想来叫得很亲热?”昭君插嘴问说。

  “不亲热也不行。”韩文索性装得毫不在乎地:“不然就不像了。”

  “这样说,总还是亲亲热热的情形?”

  “有的!都是做给人家看的!一到了卧室里,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这样说,你们正好跟俗语所说的相反。”林采说道,“是‘上床君子,下床夫妻’。”

  “‘君子’亦不见得连话都不说。”昭君率直说道:“我就不能想像,两个人一灯相对,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都没有!”

  “话当然有的。”韩文想了一下,态度又一变,是真正姊妹谈“悄悄话”的模样了:“他倒是总想跟我说话,一双眼睛,亦跟着我转,脸上是随时预备摆出笑容来的神气。”

  昭君与林采相视而笑。只是昭君的笑容一直不消,而林采却忽然变得忧郁了。

  “怎么啦?”昭君突然发觉,不安地问:“大姊,你想到了什么?”

  她是一时的感触,昭君一出塞,像这样姊妹欢乐的日子,是再不会有了。由此一念又想到赵美,死别生离的滋味,都尝到了。

  韩文亦是关切地催问,要知道她是何心事?林采无奈,只好这样答说:“我是忽然想起四妹。”

  这一说,将昭君与韩文亦带来了抑郁不欢。林采大为懊悔,但无从弥补。不过,赵美去世已久,悲痛已为时间冲淡,所以沉默了一会,各人皆能自我排遣,以淡淡的落寞的心情,又追忆起掖庭的旧事。

  就这样一直到曙色初现,方始觉察到时光过得好快。“真要睡了,今天还有好多事。”昭君将在打瞌睡的秀春、逸秋唤来吩咐:“午前必得把我叫醒了,别忘记!”

  到此时候,林采才得有机会将藏在心里已经半夜的一句话,趁韩文不在眼前,悄悄问昭君:“二妹,仍旧是你出塞,三妹复回长安这件事,你该告诉她了。”

  “我自有道理。此刻告诉她,徒然引起争辩,无补于事。”

  “喔!”林采问说:“你是要召陈将军宣示了懿旨,再告诉三妹?”

  “也可以这么说。”昭君神秘地一笑:“事实上,宣懿旨时,三妹也不妨在场。”

  “这与她什么相干?莫非懿旨中也提到了她?”

  “到时自知。”昭君笑道:“大姊快睡去吧!回头有得热闹呢!”

  午前被唤醒来的昭君,第一件事便是派秀春传话出去,请匡衡去约陈汤来,听宣懿旨。

  “这可是怪事了。”陈汤大惑不解:“怎么还有懿旨?匡公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不知道!我也在纳闷不过,由长公主带一道懿旨来,这件事不能算意外。”

  “匡公!”陈汤大摇其头:“我可不去,拜托转陈长公主,为将在外,怎么样也谈不上跟皇太后有何关涉。我可以不必听宣了。”

  “好罢,”匡衡想了一下说:“其实不会有什么紧要的话,无非叮嘱你善为保护长公主而已。”

  “正就是为此,我不能听宣懿旨,因为我保护的是韩文,不是长公主!匡公,你想,我不知道犹可说,知道了,而所保护的不是长公主,岂非变成违旨了?”

  “这,”匡衡一时无法分辨是非:“这也不致于那么严重。”

  “这样吧!”陈汤说道:“请匡公先去见长公主,问明究竟。如果与我无关,我就不去听宣了。”

  “那也好!”

  说着匡衡起身而去。行馆都集中在一处,相距甚近,去不多时,匡衡复又回转,脸上的神色,颇为严肃。

  “长公主说:是关于出塞的大事。又说:皇太后面谕:倘或陈汤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违抗懿旨,要给他知道:君命固可不受,并没有准他太后的话亦可不听。在边关固奈何他不得,回到长安,问他可畏廷尉衙门的办法?”

  陈汤伸一伸舌头,“好厉害!”他说:“既是出塞之事,我就去听听。”

  于是相偕来到行馆,只见院子里已摆设了香案,代州的地方官亦在伺候。一看匡、陈二人已到,随即通报,请长公主宣旨。

  不久,里面抬出来一架胡床,上面摆着一个锦袱,供在香案后面,全副盛装的昭君,步履稳重地踏了出来。面容肃穆地亲手解开锦袱。内中的简册,用封泥封固,击碎封泥,取第一块简册在手中,高声说道:“听宣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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