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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120)

  “既然如此,”沈宜士说:“就作罢了吧!”

  “不!不!”李鼎赶紧说道,“沈先生,你别为我扫兴!”一面说,一面装作劝驾,身子背着曹震,向沈宜士使了个眼色。

  沈宜士也猜到了,李鼎大概还有些私话,要跟曹老太太或者震二奶奶说,便不再推辞;任由曹震拖着走了。

  等他们刚一走,曹俯派个小厮来邀:“请沈师爷、鼎大爷到鹊玉轩去坐。有新得的几张画请教。”

  应约的只有李鼎一个人。问起沈宜士;他只说让曹震约走了;又补了一句:“那种地方,我不便跟通声在一起。”通声是曹震的别号;表叔与表侄在一起挟妓饮酒,自有不便。大家听他的话,自能会意;曹震将沈宜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么,表弟,”曹俯问道:“你安庆还去不去呢?”

  “今天一早,我已经派舍间的护院,回苏州送信去了。等回信来了才知道。”

  “是的。应该请示堂上。”曹俯说道:“你就在这里吃饭吧!吃完了到老太太屋里坐坐。”

  “是!”

  于是看画、饮酒、闲谈;到得席散,已是正午时分了。

  到得曹太夫人院子里,静悄悄地声息不闻;踏上台阶,恰好遇见锦儿掀帘而出,一照了面,两个人都站住了脚。

  “老太太呢?不在屋子里。”

  “不!在斗纸牌。”

  “怪不得这么静。”李鼎问道:“是哪些搭子?”

  “老太太,太太;还有后街上请来的两位本家太太,老搭子。”

  李鼎心中一动,“那我就不进去,省得搅了局。”他又问:“你们奶奶呢?”

  “在屋子里躺着呢!”

  这个时候震二奶奶何能闲得如此?李鼎不觉关切,“怎样?”他问:“是身子不爽?”

  “还不是——,”锦儿迟疑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让震二爷气的!”

  “怎么?”

  锦儿欲言又止;倒不是不愿细谈,而是觉得这样站在走廊上喝西北风聊天,旁人见了会诧异,因而踌躇。

  李鼎不知她为何有此态度?只觉得作为慰问,也是可以跟震二奶奶见面的一个藉口;便即说道:“我看看她去!你们二爷有什么不对,我来劝他。”

  这倒解消了锦儿的一个难题。料想震二奶奶对他素有好感,就贸然带领了去,也不致于见责;便即点点头说:“那就请吧!”

  曹震夫妇单独住一个院子,五楹精舍,后面西首添建了两间厢房,跟正屋打通,联成一气,形如曲尺;东北两面是围墙,如果川堂的屏门一闭,那两间厢房便极隐密,再也不怕有人窥探。这原是震二奶奶避嚣的一法;久而久之成了例规,穿堂的屏门,虽设常关,那两间厢房亦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禁地;曹家下人,不知这两间厢房是什么样子的很多。

  这时震二奶奶已经起身,亲自拨旺了一盆火,听锦儿来报,李鼎来了,急忙迎了出来,一到前房,陡觉寒气侵袭,便毫不思索地说:“里面坐吧!里面暖和。”

  一进入里屋,李鼎的感觉,就像突然之间到了一个从未经历过的陌生地方,温暖如春,不在话下;一屋子似兰似麝,不可名状的香味,不知来自何处?以致不自觉地用鼻子使劲嗅了两下。

  “怎么?味儿很大是不是?”震二奶奶问,似乎略感诧异地。

  “莫非你自己就没有闻见?”

  “不是没有闻见,大概是闻惯了不觉得。”

  “那可真是‘如入芝兰之室’了!”李鼎笑着说了这一句;一时兴到,不暇思索地问:“我替你写个横匾,就用这四个字;表姊,你看好不好?”

  “不好!”震二奶奶摇摇头,“什么芝啊,兰啊的,俗气!”

  “这话也是。这四个字太显露,失之于浅。得另外想。”

  看他兴致盎然,震二奶奶不忍拂他的意,便顺口附和:“好啊,想两个什么字?”一面说;一面亲自替他斟了一盏茶来,然后喊道:“锦儿,你倒是来跟我回话呀!”

  进来的是另一个丫头,补绣春的缺的如意,“老太太留两位本家太太吃饭,点了两样点心:虾仁烂面饼;核桃盒子。”她说:“锦儿到小厨房督工去了;我去叫她回来。”

  震二奶奶要锦儿来回的话,即是请示曹老太太,要不要留客吃饭?如今听如意所说,便是有了回话;而且看她要陪李鼎,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不必叫她。”

  “锦儿还留下话,叫我到时候问奶奶,鼎大爷如果没事,是不是该留鼎大爷在这儿吃饭?”

  震二奶奶不即答话,转脸问李鼎:“你听见了?”

  “听见了。”

  这表示他晚上并无约会,如果主人相留,便当接受;震二奶奶弄清楚了他的意思,自己却须考虑。

  要考虑的是曹老太太吃饭,总由她亲自照料,尤其是有客在,更当尽她侄孙媳妇的礼节。这一来便无法回来作主人。事在两难,颇费踌躇。

  曹李两家的规矩差不多;李鼎自然能够想像得到她的难处。当即说道:“我只坐一会儿好了。回头老太太请客,你得去招呼;不必客气了。”

  “倒不是客气,我也很想跟表叔谈谈。”震二奶奶心想,只要他谅解就好办了,“这样吧,我把时候错开,老太太那里早点开饭,我去打个照面,敷衍一阵子就回来。表叔稍为晚一点吃好不好?”

  “怎么不好,”

  “那就是了。”震二奶奶转脸对如意说:“你去告诉锦儿,留鼎大爷吃饭,烂面饼跟核桃泥盒子多预备一点儿,另外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不必多,也不必忙。”

  “是!”如意答应着,转身而去。

  “慢着!”震二奶奶问道:“外面屋子里的火生了没有?”

  “正在生。这一回的炭不好,有烟子;火盆在院子里吹着,等烟子净了再端进来。”

  “好!你再告诉锦儿,叫人从地窖里取一小坛花雕出来。记住,五斤坛子的那一种;挑一挑!”

  等如意一走,李鼎情不自禁地感叹:“当家可真不容易!事无大小,都要想到。”

  “这算不了什么!”震二奶奶说:“只要日子过得顺遂,就累一点儿真的会累坏人?我不信。”

  听语气,她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平顺;而神气却不像,显得落寞,甚至还有幽怨。由于不能确定她的心境,亦就不便贸然表示可否。而在俄顷的沉默中,李鼎的鼻子倒变得很灵了。

  “我闻出来了,”他脱口说道:“是西洋香水的味儿。”

  “对了!有一天芹官闯了来玩;正好京里带了东西来,有瓶香水,他非把塞子打开来不可。使劲一拔,用的劲太猛,香水洒了一地。至今两个月了,味儿还没有散尽;把梅花的香气都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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