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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154)

  “这部占察经没道理!在隋朝就知道是伪书了;这个译者‘菩提灯’,来华的踪迹无可考。”李果又说:“楞严经中虽有神仙之说,是道家的主张,所以有人说这部经名为唐译,其实是宋朝不知那位和尚所伪作。不过,论佛理亦颇有发前人所未发的精警之处。学佛的人,这部经是必读的。我买了!大家同乡,最好不二价。”

  “是,是!李老爷法眼。宋板像这样好的,真正少而又少;如果不是楞严经,是道德经,只怕上千银子都没有买处。你老请坐一坐;我马上就来。”

  小谢跟帐房商量,二酉堂的底价是二百两银子;决定讨价五百,如果能以三百成交,连三成回扣,可赚一百六十两银子,所获比书主二酉堂还多,是笔好生意。

  果然,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讨价五百,还价二百;磨到张五找了来,才以二百六十两银子成交。就这样,也有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好处;文粹堂自然竭诚款待,要留两位客人小酌。李果和张五自然坚辞不受;不过还要借他的地方坐一坐。

  “足下何以迟至此刻才来?”李果笑道:“再不来我真当你去逛胡同了呢!”

  “刚才我在清閟阁看到一件手卷,也许合用,讨价亦不贵,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李果又问:“我是坐得够了,你一路奔波,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不必!走吧!”

  到得清閟阁,取那八寸多高的小手卷来看,蜀锦签条上题的是:“元八僧诗翰卷”;展卷细读,共是八首七绝,李果便笑了。

  “题错了!应该是‘七僧诗翰’。五兄,你仔细看!”

  张五看第一首写的是:“落日黄尘五围城,中原回首几含情;已无过雁传家信,独有松枝喜鹊鸣。”署款“天台僧宗泐”。下面押着两方图章。都是白文:一是“僧印宗泐”;一是“季潭”。

  再读第二首:“艮岳风来暑殿凉,拜章新换紫霞裳;灵禽只报宫中喜,不报金人到大粱。”下署“全室复题”;押“全室”二字的白文图章。

  “啊!我刚才没有看出来说‘复题’,则全室就是宗泐;而且笔迹也是一个人。”

  “对了!全室是宗泐上人的别号,元末的得道高僧;死在明太祖洪武年间,还是永乐年间,我记不清楚了。”

  “这样说,一定跟姚少师也熟。”张五又说:“这七位高僧,我一个也不知道。”

  “我也只知道两位,除全室以外;这位弘道上人号存翁,与全室是同时的。此外五位就得查书了。”

  于是,张五再看弘道的那首,写的是:“维鹊飞来立树梢,应怜鸠拙久无巢;宣和天子忘机者,吮墨含毫为解嘲。”不由得就说:“这是题宋徽宗的画。应该是——。”

  应该是这样一幅画面:地在汴京御苑的“艮岳”,水殿风凉;殿外长松,松枝上喜鹊正在向殿中人啾啾而鸣。不过,这幅画是宋徽宗蒙尘在五国城所作;看诗意是很清楚。

  “可惜只有题画之诗,而无诗题之画。”张五感叹着说:“不想宣和天子,在五国城中,犹有这一番闲情逸致。”

  “岂但闲情逸致,一样饮食男女;宋徽宗在五国城还生了好些儿女。金章宗的生母,就是他在五国城生的女儿。”李果又说:“言归正传,问问价看。”

  清閟阁的掌柜听他们闲谈,把这个手卷的毛病都找出来了,料知遇见不受唬的行家,老老实实要了八十两银子,结果让去十两成交。

  买虽买了,却是李果自己收藏,并不打算送文觉,因为这个手卷的毛病很多,有诗无画,犹在其次;最不妥的是,语多讥讪,如“已无过雁传家信,独有松枝喜鹊鸣”;“灵禽只报宫中喜,不报金人到大梁”;还有“胡尘”,“北虏”等字样,虽是指金,但清与金皆属女真,古称肃慎;太祖称帝时,国号为金,亦即后金;后来一改为满州,再改为清,仍与金声音相近,所以称金为“胡”,为“虏”,亦是“大不敬”。这样一个手卷,送给常近天颜的人,可能爱之适足以害之。

  “客山的思虑真细密。”张五说道:“我还见到一样东西,也许合适。”

  这是个册页,宋朝张即之写的华严经,可惜只是残卷。张即之是宋朝的大书家,相传他是水星下凡,写的字可以避火;因而越发为人所宝重。他写的华严经一直藏在内府;不知那一朝忽然失去六卷。可惜残卷亦非内府所失去的卷数,但已极其难得,尤其是用来送文觉,颇为相宜。

  买了这本册页;又买了一方上品的田黄,刻字是来不及了,而且只知将封国师,还不知名号,一时亦无法镌刻;亦不妨先送一方佳石,以待嘉名。

  办完正事,天色将暮;张五兴致很好,还不想回去,便念了几句诗:“帝京春色盛元宵,阊阖门东架彩桥;五凤楼台天切近,三阳时节冻全消。”然后说道:“东安门外的灯市,正月初八就有了。如今虽不如前明之盛,亦颇有可观。‘灯市元宵醉莫辞’,不如到那里喝酒看灯。”

  “五兄,你真是过得日子都忘记了!”李果笑道:“今年怎么会有花灯?”

  “啊!”张五爽然若失:“我忘了还在国丧之中。”

  “找个地方小酌驱寒,我倒赞成。”

  于是迤逦往东而去,一路寻觅,却没有那家馆子开门;因为这一带本是歌童下处,娼女香巢汇集之地,如今八音遏密,游客绝迹,馆子开了门也没有多少买卖,乐得多歇几天,等过了元宵开市。

  “只好上‘大酒缸’了。”张五提议。

  “也好!”

  大酒缸是贩夫走卒买醉的地方,一看来了两个文质彬彬,还带着小厮的同好,不由得争相注目。李果有些发窘,张五却不在乎;站定望了一下,指着屋角,说道:“那里有座位。”

  所谓“座位”,只是几张小板凳——屋子里有数个硕大无朋的酒缸;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出地面;上加朱漆木盖,恰好成了个圆桌面,沿缸四周摆了七、八张小板凳。张五看到的地方,已先为人占了一半;恰好还有三个座位。

  “这里可只有烧刀子。”张五说。

  “也行!”

  于是张五高声喊道:“掌柜的,来两个。”

  大酒缸里卖烧酒,论“个”计算;一个二两,用锡制的容器盛装。酒菜只是盐煮花生、虎皮冻、卤豆干、五香蚕豆之类,不过附近必有热食担子与二荤铺;福山不能喝酒,张五让山东籍的跑堂,替他叫来二十个包子、一大碗小米粥作晚饭。另外为他自己与李果要了些爆肚、羊头肉、炒肝儿这些只有京里才有的小吃下酒。

  两人都有话说,却不能畅所欲言;隐语乡谈,显得形迹诡秘,已颇有人在注目了。李果跟张五从眼色中取得默契,相戒不言,只谈些琉璃厂的见闻;每人喝了三“个”酒,要了些饺子,吃得酒足饭饱,闲逛着回到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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