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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405)

  “秋月,”将季姨娘所说震二奶奶与曹世隆有暧昧情事的话说完,夏云问道:“你说会不会有这种事?”

  “这很难说。我倒——。”秋月突然住口。

  “怎么?”夏云说道:“我可是把什么话都告诉你了。”

  听得这话,秋月大为不安;同时也发觉自己缩口不语,实在也是多余的顾虑,“我跟你谈这件事;就像你跟我说的事一样,大家都搁在心里。”她说:“三年前,震二奶奶把她的一个小丫头收作干女儿,后来许给杭州孙织造那里一个笔帖式的儿子,好好陪了一份嫁妆,你记得这回事吗?”

  “怎么不记得?那个小丫头叫阿招;为了震二奶奶一场病,阿招伺候得格外尽心,才收了她做干女儿。”夏云忽然想到,“你现在提这件事,莫非另有说法?”

  “对了!另外有说法。据说,有一天震二奶奶理箱子,检出一条爷儿们用的汗巾;阿招脱口说了句:‘那不是鼎大爷的汗巾吗?’当时——。”

  “怎么?”夏云双眼睁得极大,“她跟李家的鼎大爷也有一腿?”

  “谁知道呢?你别打岔,听我说!”

  “好,对!当时怎么样?”

  当时震二奶奶双眉一竖,反手一巴掌;宝石戒指的棱角将阿招的脸都划破了。

  阿招知道这句话闯了祸,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发抖;不道震二奶奶突然换了一副脸色,“你看错了,是二爷的汗巾。”她拉过阿招来,怜爱地问:“打疼了没有?我看看你脸上。”

  “二奶奶,”阿招那里还顾得到自己脸上,只是告饶:“我不是——。”

  “你别说了。一个人总有说错话的时候;圣人说的:知过能改。以后说话先想一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懂我的意思不?”

  震二奶奶用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心思灵巧的;一听这话,恍然领悟,重重地答一个字:“懂!”

  “懂就好。”震二奶奶问道:“别人问你,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小心,碰在一个铁钉上,划了一道口子。”

  震二奶奶点点头,“对了!”她说:“这才像话。”

  于是一切照常,就像根本没有那回事似地。不多几天,震二奶奶得了痢疾,病中肝火极旺;阿招因为做错了一件事,惴惴然地唯恐震二奶奶看她不顺眼,借题发挥,所以格外巴结,震二奶奶替换亵衣,都是她不嫌污秽,亲自料理。晚上在震二奶奶床前打地铺,一闻响动,立即惊醒。所以震二奶奶一半感动,一半笼络,病一好就说,要将阿招收作干女儿;然后很快地替她物色女婿,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

  “原来还有这段内幕。”夏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秋月迟疑了一下,方始开口:“我索性跟你说了吧!这件事以前只有两个人知道;现在可是加了一个了。”

  “加的一个是我,一共三个。你放心,始终只有三个。不过,那两个除你以外,还有一个是谁?”

  “你倒猜一猜。”

  “锦儿?”

  “不错。”

  “那么,”夏云好奇心大起,很起劲地问:“你总问过锦儿,到底有没有那回事?”

  “我没有问。”

  夏云大失所望,不由得就说:“你为什么不问?”

  “不问的好!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在夏云恰有同感,“是啊!”她说,“我现在心里嘀咕的就是这个;只怕季姨娘闯出祸来,把我都拖累在里面。秋月,我可真得请你当军师了。”

  “你要问我什么?”秋月答说,“你既劝过季姨娘;自己又谨慎。如果季姨娘自己不小心,闹出是非来,与你何干?当然也就谈不到拖累。”

  “我说的拖累不是这个意思。我既然在她那里,闹出事来,我不能不管;要管如何管法,那时候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这倒也是实话。”秋月沉吟着。

  “我在想,这件事先要弄清楚,是真是假。如果是谣言,我得好好儿跟季姨娘说一说。倘或真有其事——,”夏云将双手一摊,“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怎么叫‘不知道该怎么办?’事不关己,只劝季姨娘多吃饭,少说话,更别管闲事,就尽到了你的责任。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第二个办法?”

  夏云不作声,心里在默默盘算。那神情显得有些诡秘,因而使秋月怀疑不安了。

  夏云确是另有打算,本不愿透露,禁不住秋月一再催逼,也就无法守住方寸间的一点私衷了。

  “我在想,”她用一种很平静,很从容的语气说:“人跟人要和睦相处的法子很多,但不一定每一种法子,每一个都合用。有的是吃软不吃硬,从此客气,拿面子拘着,不好意思发作;有的是吃硬不吃软,你凶过他的头,他反倒服你了。最怕是软硬两不吃,那就除了躲开他,再无别法!”

  “你在说什么呀?”秋月不由得皱眉,“没来由发这么一阵议论。”

  “话不说不明,你要我说;我就得说透澈一点儿。说不透澈,你误会我的意思就不好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意思,从那里去误会?”

  “你别急,慢慢儿你就明白了。季姨娘大致吃硬不吃软,比较好对付;不过硬要硬得有道理,她才会服,一味硬压,就泥人也有个土性;何况季姨娘又是小气没见识的人。”

  秋月听出点意味来了,“你是说震二奶奶把季姨娘压得太狠了,是不是?”她问。

  “对了!这么下去,迟早会大吵一场。”夏云答说,“当然,我一定会从中劝解。不过做和事佬的人,总也要有个可以立足之处;不然,谁来听你的?”

  “你的意思是,震二奶奶应该给你一点面子,好让你在季姨娘面前能说得响?”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夏云想了一下说,“是要震二奶奶稍为收敛一点儿,我才容易说话。”

  “你预备怎么说?”

  “我预备跟季姨娘说,震二奶奶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只要能替她做当家人的难处想一想,她自然也会客客气气待你。如果震二奶奶确是如此,季姨娘自然就会听我劝;就算有时候我硬压一压,她也肯委屈。倘或季姨娘是做到了;震二奶奶旧是一张始终瞧不起人的脸。那时候,我还能说什么?”

  秋月深深点头,“原来你是这么一番意思,不能说没有道理。”她接下来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震二奶奶也不知为什么,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季姨娘。对别人,震二奶奶既吃软,也吃硬,只要在分寸上;唯独对季姨娘,倒只怕真的是软硬两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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