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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春秋_高阳【完结】(104)

  原来荣子是日本一个特务组织的外围份子;由于她的身 世的复杂背景,以及多种语文的能力,所以她受命工作的对 象极其广泛;她要应付各式各样的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 作,都须非常小心;稍露马脚,就会招致极大的麻烦,甚至 不测之祸。以致心力交瘁,痛苦非凡,无时无刻不想摆脱束 缚。   ”我也很明白,情报工作无论如何是一种伟大的工作;但 任何伟大的工作,一定出于一个伟大的目标。我自己认为我 是一个中国人,为了中国的前途,我做情报工作,虽苦犹乐; 而且,虽危亦安。”荣子停下来,拿起金雄白早餐中的果汁喝 了一口,喘口气接着又说:”虽苦犹乐容易懂;虽危亦安怎么 说?金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验?”

  金雄白楞住了,放下手里的一小块面包,食中姆三指下 意识地搓弄着,倒像有什么肮脏的沾染,极难祛除似地。 “金先生,”荣子问道:”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金雄白蓦地里察觉,自己是处在一个分岐极大的关键上。 他警觉到,从昨夜里与荣子邂逅以来,无论就感情或理智来 说,他始终掌握着主动,可以控制彼此的关系;但是,此一 刻似乎将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主动,为荣子所控制。她的那一 套话,动听极了;太动听了,简直像英茵在舞台上所念的台 词。警觉应该在此!

  即令他此刻判断,荣子的话百分之七十出于肺腑;但那 未可知的百分之三十,应该更值得重视。同时他也想到,荣 子把他的能力估计得很高;因此,对于她那百分之七十的出 于肺腑的认识,采取保留的态度,应该是她所能理解的;甚 至于过分热烈的反应,反而会使她失望,觉得他不够深沉,不 是一个可充分信任的人。

  于是,他定定神,重新捡起挥落在盘中的那块面包,送 入口中,一面咀嚼,一面从容不平地答说:”我虽没有这方面 的经验,可是这方面的朋友很多。你总应该知道丁默邨跟李 士群吧?”   ”当然。我相信你一定认识这两个人,否则我不会公开我 的秘密。”   ”最秘密的秘密!”金雄白为她作了补充。   ”一点不错,是连我母亲都不知道的秘密——。”   ”慢一点!”金雄白打断她的话问:”刘子川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他应该知道的。”

  金雄白沉着点点头;举起咖啡杯,将余酒一饮而尽,拿 起餐巾擦一擦嘴,摺好放在一边;荣子以为他有话要说,很 礼貌地在等待。   ”请往下说!”金雄白抬眼看着她,”我在等你解释,何以 虽危亦安?”   ”因为有一个伟大的目标在鼓舞你!”荣子答说:“一个人, 如果在遭遇危险时,有最亲爱的人在身边,勇气自然会增加。 小孩在鬼哭狼号的荒野中,只要是在妈妈怀里,一样能够睡 得很熟,就是这个道理。”   ”是的。这个道理,如何引伸到伟大的目标上?请你说具 体一点。”   ”我举这个比例,已经很具体了;如果你是为国家工作, 你会感觉到国家跟你在一起,那还有什么可怕的?不怕,当 然就无所谓危险了。”

  她的话实在不能不令人感动;金雄白心想,军统真应该 吸收这样的女同志才是。如果能够将她带到上海,用迂回的 途径,介绍给军统,并非难事。

  不过眼前却须慎重;否则,不但自己找上了麻烦,也很 可能累及荣子。   ”我对你了解到很充分了。荣子,你没有看错人;我是可 以跟你共秘密的。当然,我也很愿意帮助你;不过,你对我 所知太少,我需要考虑。”

  这话很费解,何以对他所知太少,他就需要考虑?所谓 对他所知太少,是不是意味着她所望太奢?就像误认为阔佬 为大富翁,开口要借一大笔钱;伪阔佬不便自己揭自己的底 牌,只能这样含蓄地回答。

  她的猜测,多少接近事实;金雄白考虑下来,决定揭底 牌,”你知道不知道,我在长春干了件相当鲁莽的事?”他问。   ”我不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金雄白将”争旗”一事的前因后 果,细述了一遍,接着又说:”别的代表南下到抚顺各地参观 去了,我为了躲避麻烦,特为北上。荣子,如果你不是具有 秘密身分,我带你走不要紧;你有了这种身分,一举一动都 有人注意,结果你走不脱,我也可能回不去。你说呢?”   ”原来是这样!我的要求变得过分了。金先生,我收回的 我要求。不过,”她紧握着他的手说:”你别忘了,你是我可 以共秘密的人。”   ”荣子,你暂且不必收回你的要求,我刚才的意思是,这 一次我不能带你走;并不是不替你想办法。等我先回上海,自 己安全了,一定会在3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中,接你到上海。如 果你自己有办法脱离虎口,譬如到了北平,你只要打一个电 报给我,我马上会有安排。”

  荣子报以异常感激的眼色,然后低头沉思了好一会方始 问道:”如果要打电报给你,地址应该怎么写?”   ”很简单,只写’上海、平报’,一定可以收到。”接着, 金雄白写了他的名字,”记得吧?”

  “没齿不忘!”

  这是双关语。金雄白在欣赏之余,又不免感慨天公不公, 这样一个秀外慧中,偏教她沦落风尘;转念又想,若非出淤 泥而不染,又怎能显出白莲的高洁。造化小儿冥冥中的信手 安排,实在奇妙;真是天道难测,亦只能随缘稍尽人事而已。

  这样想着,更觉得无心邂逅荣子,不能不说是缘分;同 时也就有了眼前还能帮她一些什么忙的意愿,略为考虑了一 下,决定将随身带来,预备买人参及其货,孝敬双亲的一笔 “老头票”送给荣子。

  但如率直相赠,荣子一定不会要;再则形式上类似夜渡 资,亦嫌亵渎。因此,金雄白还须先想好一段话,方能让荣 子接受他的好意。

  “我希望我去了以后,你能很快地找到脱离虎口的机会。” 他说:”哈尔滨是国际都市,这种远走高飞的机会,不会没有 吧?”

  “机会是有。”荣子迟疑着说:”可是,我也不能说走就走 啊!”

  “你非说走就走不可!因为机会稍纵即逝,而且可能永不 再来。”

  荣子不作声,只点点头表示领会。

  “有什么难处吗?”金雄白很快地作出突然想到的神情, “啊!我明白了。你不能不安家;而且有了什么偷渡的机会, 花费一定也不轻,不过,这在我是小问题,我有一家银行。”

  一面说,一面开皮包,将簇新的一扎”老头票”摆在荣 子面前,附带加上一张”南京商业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的 名片。他故意不去看她的脸:但仍听到她鼻中微微有”息率、 息率”的声音。   ”金先生!我——。”   ”荣子!你不要再说了。”金雄白打断了她的话,抬眼看 着泪流满面的荣子说:”你也不必觉得受之有愧。我老实跟你 说,我不知道帮过多少朋友的忙;事实上由于我有一家银行, 也不容我不帮忙。不过银行到底是银行,跟当票一样,空口 说白话想借钱,免谈!我是银行的负责人,如果开个例子,可 以随便借钱给人,下面的副理、襄理、行员,个个大做人情, 我这家银行非倒闭不可。所以,想借钱给人,也还要想个办 法。上海人所谓’打过门’这句话,你懂不懂?”   ”懂!”   ”那么,何谓’白相人’,你一定也懂。上海的白相人有 句话:’光棍好做,过门难逃。’你知道不知道,我怎么替借 钱的朋友打过门?”   ”我怎么会知道?”拭去眼泪的荣子,微笑着说:”金先生, 你做的事,常常是人家所想像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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