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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春秋_高阳【完结】(115)

  “那有什么不方便?刘大爷跟金先生、黄先生的朋友,就 是我的朋友;一起请过来。刘大爷先打个电话,我派人去接。”

  “接倒不必,我有车。等我先打电话回去问了再说。”

  旅馆柜台上告诉他说:”杨丽来过电话关照,拍影片要到 9点钟才收工,一定会来;荣子则即不见人影、亦无电话。

  刘子川心想,荣子必是有事羁绊,也要到晚上才来;只 要告知行迹,便不会失去联络。于是放下电话说道:”一个未 到,一个要晚上才来。”

  金雄白与黄敬斋,都不知道对方跟腻侣的约会很认真;所 以都以为”未到”的”一个”属于对方;自己的”一个”要 晚上才来把心都放下了。

  9 新知话旧

  张宗昌在东北的故事。

  那家好大一家人,3个儿子都已娶妻;8个孙子、5个孙 女;还有居孀的姑奶奶也带着1儿1女住在娘家。此时都被 唤了来见礼;金雄白、黄敬斋的年纪虽轻,但因算是老掌柜 的朋友,所以年龄比金、黄还大的那家老大,以晚辈之礼,向 客人请安。十来个从十五六岁到三四岁男孩子女娃,更是一 叠连声”公公、公公”叫得热闹。   ”真是,”金雄白摸着轻轻发烫的脸笑道:”把人都叫老 了。”   ”那可是没法子的事——”刘子川刚说了这一句;只见黄 敬斋在向他使眼色,便走到一旁,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我不懂关外的规矩。”黄敬斋低声说道:”照这样子得给 见面礼吧?”   ”你们的情形不同。”刘子川想了一下说,”给亦可,不给 亦可。”   ”还是给吧!怎么给法?”   ”给一个总的就可以了。你别忙,回头再说。”

  他们在低声商量,那掌柜已经窥知端倪,不过世故已深, 觉得不宜说破;说破了反倒像跟客人要见面礼似地。反正礼 尚往来,如果真的给了见面礼,看情形在起货价款再让掉一 些,作为补偿好了。   ”请入席吧!”那家老大亲自来招呼。

  走到饭厅中,只见圆桌中间摆着一个紫铜火锅、高高的 烟囱中,窜出蓝色的火焰;关外春寒犹重,一看便有温暖亲 切之感。

  等客人坐定下来,调好作料斟满酒,那掌柜举杯相敬,笑 着说道:”没有什么好东西请贵宾,除了肉就是鱼,简直跟二 荤品一样。”

  这是客气话,光是那支火锅就很名贵;名为白肉血肠火 锅,锅底却有鱼翅、燕窝、哈士蟆、紫蟹、白鱼、凤鸡之类; 这些珍贵食料却全靠一样酸菜吊味。酸菜切得极细,白肉片 切得极薄,入口腴而不腻;鲜嫩无比,那股纯正的酸味,开 胃醒酒,妙不可言。金雄白虽精于饮馔,这样的火锅,也还 是第一次领略。   ”留点量,留点量!”刘子川提醒他说:”回头尝尝那二奶 奶的坛子肉。”   ”坛子肉是东北常见的荤菜,不过做得好也要一点儿诀 窍。”那掌柜说:”最要不得的是喜酒席上的坛子肉;哪儿找 那么多小坛子,还扣好了作料分量,用文火去炖?还不是纯 一大坛,临时找家伙来装,有名无实,简直就是红炖肉。”

  说到这里,坛子肉上桌了;接着是一盘干烧鲫鱼。金雄 白觉得坛子肉不过如此,对那条鲫鱼却非常欣赏。

  “这么一尺来长的大鲫鱼,就在我们江南,亦是很难得 了。”他赞叹着说:”无怪乎吴铁老说,不到东北,不知东北 之大。实在说,不到东北,不知东北之富。”

  “富是富,”那掌柜说:”富要是保不住,反而生灾惹祸。”

  “这话倒也是,”金雄白说:”如果不是东北太富,当年日 本人跟俄国人就不会在东北火拼。”

  “啊!”刘子川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掌柜,有句话我老想 请问你。听说你在当年也是’别拉窝契克。’”

  金雄白与黄敬斋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相顾愕 然;敖占春便低声说道:”两位听下去就知道了。”

  “是的。”那掌柜点点头,”我还跟张效坤拜过把子呃!”

  居然跟张宗昌是拜把兄弟,金雄白越发感兴趣;用心倾 听,才知道”别拉窝契克”是句俄语,意思就是会说俄国话 的通事。

  这些通事,大多是下关东的”山东老乡”——在明朝,辽 东与山东认同乡;所以相沿至今,仍称山东人为”老乡”。那 掌柜下关东时,恰逢俄国人修中东铁路,他跟许多年轻力壮 的同乡,作了”毛子工”——老毛子的工人;慢慢都学会了 “毛子话”。及至日俄战争爆发,俄军要找许多通事;便由中 东路局选派会说俄语的员工充任。在俄军中的职位高低,即 以熟谙俄语的程度而定,居然有高到类似高等顾问之类衔头 的职位的。   ”不过,那到底是难得的一两个。说起来,老毛子打不过 鬼子,实在也有他的道理。道理是什么?就是用的中国人不 同——。”

  那掌柜说,日俄战争时期,交战双方都极力想争取”地 主”的支持,但路线不同,日本人争取的是知识分子;科举 时代的知识份子,当然大部分是地方士绅。他们的这个工作, 早在甲午战争结束以后就开始了,以”中日一家,同文同 种”为号召;而且强调日本人都是徐福为秦始皇求海上仙方, 所带去的300童男童女之后。同时礼聘了一些落破文人到日 本去设馆授徒,教习汉文;为他们训练到东北来殖民的人才。

  其中有个辽阳人,名叫于冲汉,他的”及门弟子”中,颇 多士官学生,在日俄战争时,都已成为中级军官。一到辽南, 首先就去拜访于冲汉,口称”老师”,执礼极恭。当时东北的 百姓,都称日本军官为”太君”;现在居然出了个”太君之 师”,自是地方上的大幸。于是惶惶然深恐身家难保的士绅们 都庇於于冲汉门下;日本军亦就利用于冲汉展开游说笼络的 工作,说他们是来帮助中国人打狼心狗肺的老毛子的;中国 人帮助日军,即等于自助。当然也还有些小恩小惠,骗得人 死心塌地,愿为日本人作走狗。

  俄国军队却走的是劳工路线,以路局训练出来的一班通 事为核心,争取下关东而尚未落户的山东老乡为他们卖命;张 宗昌即是这班通事中的一个”头目”。   ”我跟张效坤拜把子是在宣统3年。没有多久,革命军起 义,他弄了200多人,其中还有老毛子,由大连上船到上海, 打算去投靠沪军都督陈英士。开拔要钱;我卖了一家粮食行, 得了4000银子,全都给他了,也是看出他将来一定会得意。 可是——。”

  可是张宗昌没有得意多少时候。民国7年辗转归入直系, 驻湘西受吴佩孚的指挥;两年以后,吴佩孚自衡阳撤防北归; 湘军驱逐湖南人称之为”民贼”的督军张敬尧,以致张宗昌 在湘西站不住脚,拉队伍窜入江西,恰又为督军陈光远缴了 械,处境非常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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