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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春秋_高阳【完结】(193)

  “买得起就不贵;才4000块钱。”

  “4000块钱还不贵。我一个月的收入才多少?丽人一袭 衣,下官半年粮。”

  “你又要哭穷了!银行里几万块钱摆在那里。哼!”

  听得这话,黄秋岳始而一楞;继而一惊,顾不得姨太太 的唠叨,赶到银行里查帐;果然有一笔5万元的存款,而且 是支票,经过交换,收起入帐,算日子正是与须磨会见第二 天的事。

  这跟”栽赃”没有什么两样。黄秋岳首先想到的是,应 该报告长官;但兹事体大,必须谋定后动。于是找了个清静 的咖啡馆,一个人坐下来细想。

  结果是,越想问题越多;对他最不利的是时间问题,可 想而知的,须磨出此一着,当然另有布置,早已占了防御上 的优势。如果须磨约会之后,立即反映;或者支票存入的当 天,便将实情和盘托出,都可以邀得谅解,甚至还会获得奖 励。如今时机已经错过,据实上陈,所换得的必是一句诘问: 你为什么不早说?从而就会产生诛心之论:是内心在动摇,考 虑接受须磨的条件。那时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或者可以这样说:我早已决定拒绝须磨的要求,所以当 时不即据实报告者,是觉得不必多事;哪知须磨居然”栽 赃”,这就绝不能保持沉默了。

  这样说法,似乎没有毛病;问题何以迟至这时候才来报 告?是因为一直不知道须磨有一张支票存入他的帐户之故。

  哪知一回到家,才知道自己的说法不能成立。首先是姨 太太迎着他问:”你怎么一声不响,往外就跑;到哪里去了。”

  “我到银行里去看帐。”黄秋岳答说:”那笔钱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

  “你不知道。”

  “唯岂不知道才问你,人家的钱为什么存入你的户头?”

  黄秋岳不愿多说;”以攻击作为防御”,故意反问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户头里有5万块钱?”

  “那天银行打电话来的。”

  “什么?”黄秋岳大惊:”银行打电话来的。怎么说?”

  原来须磨派人去存钱时,只知道名字,不知道帐号;银 行职员看面额很大,而存钱的人不是黄秋岳往日所派的工友, 怕发生错误,所以曾打电话到黄家去求证。   ”银行的人问我,是不是派人来存5万元?我怎么好说不 是?当然说不错。”   ”那!”黄秋岳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 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应该你自己跟我说才是。”

  她的解释是,黄秋岳曾经说过,只要他有钱,一定尽量 给她用。现在有这么一笔说大不大,说小真不小的款子在银 行里;她倒要看看,他以前说的话是出于真心,还是随口敷 衍?倘出真心,自然会主动告诉她,此刻我有钱了;有多少, 你要花就花吧!   ”不错,我说过这话。问题是这笔钱不是我的。”

  又回到原来的疑问上来了:”不是你的钱,怎么会存到你 的户头里?”   ”是别人寄存的。”   ”谁?”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她脸色铁青,”谁也不知道,你安着什 么心?甚至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牛头不对马嘴。”

  想想自己的话,漏洞确实很大;既是别人寄存,安有支 票存入银行时,不先通知他的道理?而况寄存之说,根本不 通;那人为什么自己不开个存款户头,直接”寄存”在银行 里?

  要解释这个误会,只有将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但妇人不可共机密,就算她谅解了,同意不动这笔款子,也 会惹出许多麻烦来,而况她绝不会同意!

  “你怎么样?如果你心疼钱,以后就别说那种慷慨的话。 我是实心眼儿,信以为真,结果搞得下不了台!”

  “好了!”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黄秋岳,一颗心突然一松; 自觉”得救”了,”你把我的支票本拿来!”

  替爱姬买了灰背大衣的第二天,便是约定给须磨答复的 日子;他踌躇了一天,不知怎么办?到得下一天,接到须磨 的信,问其他的儿子所主管的一个外交上的问题——无关机 密;但如作了答复,便是接受须磨要求表示。黄秋岳考虑了 一夜,终于跟他儿子通了电话,给了须磨满意的答复。

  以后的一段日子,倒也并没有多大的麻烦;黄秋岳方在 庆幸,并未出卖了国家的机密,不料发生了震惊全世界的 “西安事变”,须磨的要求便多了,每天都要有情报。因此,政 府对因应此一巨变的全部过程,日本了如指掌。

  到得二十六年1月,须磨以此功劳,连升三级,内调为 外务省情报部长;这是个大使级的职位,而须磨不过是比公 使犹低一等的总领事。

  须磨离职,黄秋岳并不能脱离日本的掌握;由须磨的继 任者,接收了黄秋岳的关系。半年之后,爆发了七七事变。

  正在庐山的蒋委员长,接到来自宋哲元、秦德纯的详细 报告后,判断这是日本军的挑战,不应视之为偶发性的”地 方事件”。立即作了他生气最重大的一个决定:应战。

  蒋委员长看得很清楚,日本从1934年初斋藤内阁的陆相 荒木贞夫不安于位;到1935年秋天,岗田内阁的教育总监真 崎甚三郎被逐,皇道派完全失势,侵华的步骤即逐渐加紧。及 至1936年发生”二二六事变”,军部所支持的官僚广田弘毅 组阁,竟接受了统制派的要求,恢复陆相现役制;陆军想并 吞华北五省的狂妄野心,更为明显。最彰明较著的一个事实 是,陆军省军务局军事课长武藤章,建议扩大华北驻屯军的 编制,司令由旅团长少将级,改为师团长中将级;驻华武官 矶谷廉介则越过他们的大使,直接向陆军省要求增兵华北,于 是这年——1936,亦即民国25年的5月1日,日本政府正式 宣布华北驻屯军司令改为”亲补职”,由昭和亲自任命第一师 团长田代皖一廊中将为扩大编制后的第一任华北驻屯军司 令;半个月以后,陆军省”行最小限度的增兵”,是一个旅团; 旅团长河边正三少将,在北平成立了司令部。凡此都是对中 国将有大规模军事行动的迹象;所以武装冲突的性质,即令 是局部的亦会很快地发展为全面的。蒋委员长看得最透彻的 一点是,日本军阀的野心永无止境,即令忍辱受侮,答应全 部要求,甚至承认”满洲国”;但遇到国际矛盾冲突,时机有 利日本时,他们仍旧会越黄河而南,继续侵略。

  因此,与其坐而待亡,不如起而应战;特别可珍视的是, 民气可用,把握这多年以来所培养的宝贵的时机,一定能为 国家民族,死中求生,打开一条出路。就算败了,国格未失, 精神不死;倘或再不抗战,国民精神日趋消沉;民族生机,毁 灭无余,那就真的要沦为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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