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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147)

  说了半天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甚明白。“

  于是胡雪岩把海运转驳和向英商购枪两事,说了个大概,裘丰言好热闹,爱朋友,对尤五这样的人,跟嵇鹤龄一样,渴望结交,运洋枪的差使,也觉得新鲜有趣,所以满口答应。

  “不过,说句实话,此行也不是全无意外!”嵇鹤龄提出警告,“这年头,萑苻遍地,洋枪这样的利器,暗中颇有人眼红。老裘,你是有名的‘酒糊涂’,一路上要少喝。”

  “少喝一点可以。你放心好了,我每顿总喝到快要糊涂为止。”

  嵇、胡二人都笑了。“老裘!”胡雪岩好奇地问道,“你平生醉过没有?”

  “只醉过一趟。”裘丰言说,“是我娶亲那天,特意喝醉的。”

  “为什么?”胡雪岩诧异地问。

  “负气!”裘丰言说,“我那头亲人,是先父定下的,照我的心意,想娶东邻之女,先父说什么不许。我心里存个拙见,花轿要抬进门,我设法阻挡,洞房之中,同床异梦,是我自己的事。所以吃喜酒的时候,同学少年起哄来灌,我来者不拒,已吃到了六、七分。一进新房,我不揭新娘子的盖头,去揭酒坛子的盖头,吃得颓然大醉,人事不知,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该打屁股!”胡雪岩好奇地笑着,“新娘子必是哭了一夜?”

  “新娘子倒没有哭,先母从没有看我醉过,吓得哭了! 你道我醉得如何?

  十一月的天气,一块豆腐放在胸口,要不了多久就滚烫了。“

  “好家伙!”胡雪岩咋舌,“你这么喝,不把命都喝掉了?”

  嵇鹤龄没有听他谈过这一段,此时感兴趣的是他的新娘子,便抢着问道:“尊夫人如何?虽不哭,必是苦苦相劝?”

  “没有那话!”裘丰言摇摇头,“你们道内人如何?只怕猜到天亮也猜不着。”

  “那就不要猜了,你自己从实供来!”

  “内人当时叫‘伴房’的回娘家,说新姑爷好酒若命,叫她娘家送二十坛好酒来……”

  “妙!”嵇鹤龄失声而呼,“那你怎么样呢?”

  “我还有怎么样?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好酒,她寻好酒来我吃,你想想,我怎么能不服帖?”

  嵇鹤龄跟胡雪岩都大笑,裘丰言回忆着少年的妙事,自己也笑了。

  “说也奇怪!”他又说,“从那一天起,我对内人的看法就两样了,原来看她胖得有些蠢,这时候想想,杨贵妃是胖的,明朝的万贵妃也是胖的,《红楼梦》上的薛宝钗也是胖的。脚是大了点,她的三寸金莲……”

  “慢来,慢来!”嵇鹤龄抢着问道:“三寸金莲怎么说是大脚?”

  “我的话还没有完。”裘丰言不慌不忙地答道,“内人的三寸金莲是横量,跟观音大士一样。”

  这一下,里里外外都是笑声。孩子们未见得听懂裘丰言的妙语,但极易受大人的感染,第一个丹荷就不曾看见他父亲与客人们这么笑不可抑过,因而颇有滑嵇之感,便忍不住笑得比什么人都厉害。而瑞云则已内心充满了笑意,一触即发,况且裘丰言谈他那位大脚的胖太太,措词甚“绝”,她也是听得懂的。

  就在这一片笑声中,又有位贵客翩然而临,是王有龄,这下场面自然变得严肃了,有裘丰言在座,宾主都不便说什么涵意较深的话,一个道了贺,一个致了谢,王有龄便说:“鹤龄兄,我的移交现成,你随时可接,我看拣日不如撞日,你明天谢了委,就请移驾到局先视了事,也好让我早卸仔肩,稍松口气。”

  “雪公!”嵇鹤龄拱拱手用歉意的声音说,“这一层实在不能从命,容我先好好跟你老请教了再接事,如何?”

  “那么,”王有龄看了看裘丰言说,“丰言兄,一起到舍下便饭吧!”

  裘丰言也是熟透了人情世故的,听这话便知他们预先有约,当然有好些

  体己话要说,自己决不能去惹厌。然而他也不肯实说这层意思,“改天到府上叨拢,”他指指地下说,“鹤龄兄见委,要我为他接待贺客。我今天晚上一顿酒,就拢嵇府上的了。”

  这样安排也很好。于是嵇鹤龄特地入内,关照瑞云,款待嘉宾,然后道声“拜托,偏劳”,与王有龄、胡雪岩一起出门。

  到了王家,王太太已特地从“小有天”闽菜馆叫了一桌席,为嵇鹤龄贺喜,兼为胡雪岩接风。三个人吃酒席,虽是盛馔,亦难下咽,因此胡雪岩出个主意,索性请些海运局的同事来赴席,一则作为王有龄酬谢他们平日帮忙,再则也为嵇鹤龄引见。

  临时飞笺召客,原是不甚礼貌的举动,不过都是局内同事,也就无所谓了。在等候甜这段时间,王有龄延客入书房,商谈移交。王有龄在海运局有亏空,但历来相沿的习惯,大致前任亏空总归后任接收,作为一笔宕帐,能弥补就弥补,不能弥补就再移交给后任。到了移交不过去时,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当然前任是红是黑,后任是忠厚还是精明,以及彼此的交情,都有关系,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前后任等于一个人,自然没有话说。但胡雪岩觉得这件事应该有个明确的处置,否则就变成让嵇鹤龄受累,不仅于心不安,而且出了乱子,也就无异为自己找麻烦。

  “雪公!”他一开始就这样说,“现在等于做生意盘一爿店一样,亲兄弟明算帐,帐尽管宕在那里,算不能不算清楚。该如何归清,我们再想办法,等我上海的丝卖掉,我想就不要紧了。”

  听胡雪岩一说,王有龄心里有数,赶紧答道:“应该应该。我们休戚相关,灾福相共,决不能把个烂摊子甩了给鹤龄兄就算数。”

  这一说,事情就好办了,那笔宕帐,能报销的报销,不能报销的,宕在那里,宕不过去再说,反正有胡雪岩在,不会叫嵇鹤龄为难。至于张胖子那里,继续维持旧有的关系,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嵇鹤龄一路听,一路点头,保持沉默,这是最适当的态度,这个差使由王有龄和胡雪岩身上而来,此刻便不宜有所主张,等接了事,只要不伤害到他们两人,自己尽可发挥,亦无须在此时有所主张。

  接着就谈到用人,这下嵇鹤龄却有话了,“雪公!”他问,“局里哪几位是非留不下可的?”

  王有龄懂得他的意思,“我没有什么人。”这是表示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深切的私人,“不过,有一两位平日颇为出力,你能维持就维持,真的以为不行,当然也由你自己处置。”

  接着,王有龄说了两个可事的名字,嵇鹤龄都把他记了下来,表示一定设法维持。

  “那么,雪公另外有没有人要安插呢?”

  王有龄想了想说:“我有个远房侄于,最近从家乡来,我不想把他带到湖州,怕有人说闲话,‘官亲’太多。你如果能设法安插,那就求之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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