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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160)

  就深知的。现在硬生生的拆散,完全是阿兰姐夫妇在捣鬼。倘能破镜重圆,且不说阿七这方面,起码郁四的心情,就不会这么颓丧。当然,自己的麻烦,就此烟消云散,更不在话下。

  “胡先生!真正是,有时候我们看事情总不够透彻,自己不晓得什么道理?现在我懂了,差的就是那一层纸,一个指头可以戳破的,我们就是看不到!”

  “你不要恭维我。事情成不成,还不晓得。等我先去探探口气。”胡雪岩说,“先去看你郁四叔。”

  于是陈世龙上岸,在码头上雇了两乘轿子,一直抬到郁四家。陈世龙先下轿,一直奔了进去,只见郁四一个人在喝闷酒,叫应一声,接下来说:“胡先生来了!”

  郁四顿有惊喜之色,“在哪里?”他站起身问。

  “从船上下来,就到这里,他是专程来看四叔的。”

  正说到这里,胡雪岩已经走进二门,郁四急忙迎了上去,执手相看,似乎都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胡雪岩才说了句:“四哥,你不要难过!”

  不说还好,一说正说到郁四伤心之处,眼泪簌簌地流个不住,顿足哭道:“做人真没有意思!”接着又哽哽咽咽,断断续续地说,不逢知己,连痛哭一场都不能够。自己有多少心事,无人可诉,这份苦楚,一时也说不尽。如今交代了胡雪岩,便要辞掉衙门里的差使,找个清静地方去吃素念佛,了此余生。

  “四哥,四哥!”胡雪岩连声叫唤,“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就这样解劝着,他半搀半携地把郁四扶到里面,接着阿兰姐出来拜见,虽是初见,久已闻名,她知道这是自己父亲的一个很够分量的朋友,所以礼数甚恭,好好敷衍了一阵,接着重治酒肴,留客便饭。

  胡雪岩在席问只听郁四诉苦,很少说话,一则是要多听,二则此时也不便深谈。等郁四倾吐了心里的愁郁,精神显得振作了些,他才说道:“四哥,我有几句心腹话想说。”

  “噢!”郁四懂了他的意思,“到我钱庄里去坐。”

  到了聚成钱庄,郁四那间密室里没有第三者,两人靠在烟榻上,聚首密谈,胡雪岩的第一句话是,“四哥,阿七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郁四长叹一声,又息了好一会才说:“我不晓得从何说起?这件事……”他摇摇头,又叹口气。

  察言观色、这没有说完的一句话是:这件事我做错了。有此表示,见得胡雪岩的那句话一针见血!这就用不着再迂回试探了,“四哥,”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替你把阿七弄回来!”

  一听这话,郁四仰直了头看着胡雪岩,仿佛弄不懂他的意思,当他在说笑话,当然不会是笑话!胡雪岩从不说这些笑话的,就算是笑话,他也相信胡雪岩有把笑话变成真事的手段。要考虑的只是自己这方面。

  “难处也很多……”

  “不!”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四哥,你不要管这些个。你说的难处,我都知道,第一,怕阿兰姐跟阿七不和,第二,怕阿七心里有气,故意拿跷。

  这些都不是难处,包在我身上,安排得妥妥帖帖,只看四哥你自己。如果你一定要唱一出《马前泼水》,那就不必再谈。否则,一切归我来办。你倒说

  一句看!“

  “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还说什么?”

  “那就行了,我就要你这一句话,你请躺一躺,我跟世龙说句话,马上就回来。”

  于是胡雪岩离榻而起,把陈世龙找到,拉至僻处,密密嘱咐了一番,等陈世龙领计而去,他才回到原处。

  “四哥,”他说,“我话先说在前面,谈到你的家务,只怕我言语太直,你会不会动气?”

  “这叫什么话?你我的交情,哪怕你就责备我不是,我也要听你的。”

  “既然如此,我就老实说了,你那位令嫒,大家都说她厉害得很,可有这话?”

  “有的。”郁四点点头,“我也在防她。”

  “至亲骨肉,时时刻刻要防备,那就苦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来为去,为两个钱。我劝你不如趁此机会分家。女儿也得一份,叫她不必再想东想西,岂不爽快吗?”

  “嗯,嗯!”郁四慢慢点头道:“这倒也是个办法。你再说,你总还有话。”

  “分家也有个分法。”胡雪岩说,“我先要问你,你自己总也有过打算?”

  “我哪里有什么打算?阿虎一死,我的心冰凉,恨不得出家做和尚!他们怎么说,怎么好,反正我都丢开了,随他们去搞。不过,”郁四顿了一顿,显得有些激动,“小和尚一来,听说了他的情形。我心里才高兴了些。今天,你路远迢迢抽出工夫来看我,想想这个世界上也还有些好东西。说句实话,到现在我才稍微有点做人的乐趣。”

  这才真的是肺腑之言,胡雪岩觉得很安慰,也越觉得要替他尽心,“四哥,”他说,“承蒙你看得起我,我倒不能不多事了,索性变得深些。府上的事,要通盘筹划,麻烦虽多,不能怕事,挺一挺胸,咬一咬牙,把它一起理清楚了,好不好?”

  “好啊!”郁四很兴奋的回答,他自己也盘算过家务,但越想越头痛,始终鼓不起勇气来清理这一团乱丝,现在听胡雪岩这样说法,先就如释重负,心里好过得多。

  “那么,一样样地谈。我先请问,你衙门里的差使,将来怎么样处置?”

  户书是世袭的差使,因为手中有一本将全县田地业主、座落、亩数、赋额记载得明明白白的“鱼鳞册”,这就是世世代代吃着不穷的衣食饭碗。如果阿虎不死,自然归他承袭父职,现在膝下无子,即令将来有后,要把儿子教养成人,是二三十年后的事。渺焉无凭,作不得那佯不切实际的打算,所以郁四曾经一度想辞差,这是绝少有的事,通常总是有亲子则亲子承袭,否则就收个螟蛉子,甚至高价顶让,改姓承袭。此刻当然已不作辞差打算,但究竟应该如何处理?郁囚却一时不得主意。

  遇见胡雪岩,他就懒得去伤脑筋了,直截了当地摇摇头:“我不晓得。”

  “好,我再请问第二件。”胡雪岩说,“你那令媳,你又如何替她打算?”

  “这件事我最为难!”郁四放下烟枪,矍然而起,“你想想,今年才十九岁,又没有儿子。怎么守法?”

  “她自己的意思呢?”

  “她当然要守。”

  “守节是越守越难。尽有守到四十出头出了毛病的!四哥,我说句老实话,我们又不是啥52书库,不妨看开些,再说,为儿子挣座贞节牌坊,还有点意思,没有儿子,没有希望,守不守得住,且不去说它,就算守着了一座贞节牌坊,有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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