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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_高阳【完结】(22)

  这些议论,他自觉相当平实,黄宗汉和那两位师爷,居然也倾听不倦。

  但他忽生警觉,初次谒见抚台,这样子放言高论,不管话说得对不对,总会让入觉得他浮浅狂妄,所以有些失悔,直到终席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饭扣茗聚,黄宗汉才谈到他的正事,“好在你刚到省。”他说,“且等见了藩司再说。”

  “是!”王有龄低头答道,“总要求大人栽培。”

  “好说,好说!”说着已端起了茶碗。

  这是对值堂的听差暗示,也就是下逐客令,听差只要一见这个动作,便会拉开嗓子高唱:“送—客—!”

  唱到这一声,王有龄慌忙起身请安,黄宗汉送了出来,到堂前请留步,主人不肯,直到花厅门口,再三相拦,黄宗汉才哈一哈腰回身而去。

  依然是刘二领着出衙问。王有龄心里七上八下,看不出抚台的态度,好象很赏识,又好象是敷衍,极想距刘二打听一下,但要维持宫派,不便跟他在路上谈这事,打算着明干叫高升来探探消息。

  绕出大堂,就看见簇新两盏“王”字大灯笼,一顶蓝呢轿子都停在门侗里。刘二亲手替他打开轿帘,等他倒退着坐进轿子。才低声说道:“王大老爷请放心,我们大人是这个样子的。要照应人,从不放在嘴上。他自会有话交代藩台。藩台是旗人,讲究礼数,王大老爷不可疏忽!”

  “是,是!”王有龄在轿中拱手,感激他说,“多亏你照应,承情之至。”

  由于有了刘二的那几句话,工有龄这夜才能恬然上床。他自已奇怪,闲了这许多年,也不着急,一旦放缺已有九成把握,反倒左右不放心,这是为了什么?在枕上一个人琢瞎了半天,才悟出其中的道理,他这个官下尽是为自己做,还要有以安慰胡雪岩的期望,所以患得患失之心特甚。

  想起胡雪岩便连带想起一件事,推推枕边人问道:“太太,今天可有人来过?”

  “你是问那位胡少爷吗?”王太太是个老实的贤德妇人,“我也是盼望了一天,深怕错过了,叫老妈子一遍一遍到门口去看。没有!没有来过。”

  “这件事好奇怪……”

  “都要怪你!”王太太说,“受人这样大的恩惠,竟不问一问人家是什么人家,住在哪里?我看天下的糊涂人,数你为第一了。

  “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想来的?”王有龄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事起突然,总有点儿不信其为真,仿佛做了个好梦,只愿这个梦做下去,不愿去追根落实,怕那一来连梦都做不成。”

  “如果说是做梦,这个梦做得也太希奇,太好了。”王太太欢喜地感叹着,“哪里想得到在通州又遇上那位何大人!”

  “是啊!多年音问不通,我从前又不大看那些‘邸报’和进士题名的‘齿录’,竟不知道何桂清如此得意。”王有龄又说,“想想也是,现成有这么好一条路子下去走,守在这里,苦得要命!不好笑吗?”

  “现在总算快苦出头了!说来说去,都是老太爷当年种下的善因。就是遇到胡少爷,一定也是老大爷积了阴德。”

  王有龄深以为然,“公门里面好修行,做州县官,刑名钱谷一把抓,容易造孽,可是也容易积德。老太爷是苦读出身,体恤人情,当年真的做了许多好事。”

  “你也要学学老太爷,为儿孙种些福田!”王太太又忧郁他说,“受恩不可忘报,现在胡少爷踪影毫无,这件事真急人!”

  “唉!”王有龄比她更烦恼,“你不要再说了!说起来我连觉都睡不着。”

  王太太知道丈夫明日还要起早上藩台衙门,便不再响。到了五更天,悄悄起身,把丫头老妈子都唤醒了。等王有龄起身。一切都已安排得妥妥帖帖,于是吃过早饭,穿戴整齐,坐着轿子,欣然“上院”。

  上院扑了个空,藩司麟桂为漕米海运的事,到上海去了,起码得有十天到半个月的工夫,才能回来,王有龄大为扫兴,只好用“好事多磨”这句话来自宽自解。

  闲着无事,除了每天在家等胡雪岩以外,便是到臬司衙门去访俞师爷,打听时局。京里发来的邪报常有催促各省办理“团练”的上谕,这是仿照嘉庆年间,平“白莲教”时所用的坚壁清野之法,委派各省在籍的大员,本乎“守望相助”的古义,白办乡团练兵,保卫地方,上谕中规定的办法是,除了在籍大员会同地方官,邀集绅士筹办以外,并“着在京各部院堂官及翰、詹、科、道,各举所知,总期通晓事体,居心公正,素系人望者,责成倡办,自必经理得宜,舆情允阶”。同时又训勉办理团练的绅士,说“该绅士等身受厚恩,应如何自固阎里,为敌汽同仇之计,所有劝谕、捐赀、浚濠、筑寨各事,总宜各就地方情形,妥为布置。一切经费,不得令官吏经手。如果办有成效,即由该督抚随时妻请奖励。”

  “ 你看见没有?”俞师爷指着“一切经费,不得令官吏经手”这句话说,“朝廷对各省地方官,只会刮地皮,不肯实心办事,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办法是订得不错,有了这句话,绅士不怕掣时,可以放手办事。但凡事以得人为第一,各地的劣绅也不少,如果有意侵渔把持,地方官问一问,便拿上谕来作个挡箭牌,其流弊亦有不可胜言者!”

  俞师爷点点头说:“浙江不知会派谁?想来戴醇士总有份的。”

  “戴醇士是谁?”王有龄问,“是不是那位画山水出名的戴侍郎?”

  “对了!正是他。”

  过了几天,果然邸报载着上谕:“命在籍前任兵部侍郎戴熙,内阁学士朱品芳、朱兰,湖南巡抚陆费瑔等督办浙江团练事宜。”陆费瑔不姓陆,是

  姓陆费,只有浙江嘉兴才有这一族。

  “气运在变了!”俞师爷下一次与王有龄见面时,这样感叹,“本朝有大征伐,最初是用亲贵为‘大将军’,以后是用旗籍大员,亦多是祖上的勋绩军功的世家子弟,现在索性用汉人,而且是文人。此是国事的一大变,不知纸上谈兵的效用如何?”

  王有龄想想这话果然不错,办团练的大臣,除了浙江省以外,外省的,据他所知,湖南是礼部恃郎曾国藩,安徽是内阁学士吕贤基,此外各省莫不是两榜进士出身,在籍的一二品文臣主持其事。内阁学士许乃刽甚至奉旨帮办江南军务,书生下但握兵权,而且要上战场了。

  “雪轩兄!”俞师爷又说,“时逢盛世,固然是修来的福分,时逢乱世,也是有作为的人的良机,象我依人作嫁,游幕终老,可以说此生已矣,你却不可错过这个良机!”

  受到这番鼓励的王有龄,雄心壮志,越发跃然,因而用世之心,格外迫切,朝朝盼望麟佳归来,谒见奉委之后,好切切实实来做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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